品读自贡
□ 侯志明(成都)
从盐业博物馆出来,已是中午时分。穿过馆前的小马路,向左沿着人行道前行八九十米,就会走到一条小巷的入口。入口是在右手边。
这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巷。巷子不宽,五六米左右,两边是不规则的水泥建筑,不见一棵树木花草,也没有任何的景致和特色,甚至连基本的干净和整洁也谈不上。巷子是在一个不缓的坡上,要走进巷子的深处须拾阶而上。也许是怀着寻旧的想法,也许正好是时间多得不知道怎么打发,我索性慢慢地向最深处走去。巷子并不长,也就一百多米吧。然后就会上到一个平台,平台后退十多米,是一栋五六层高的住宅,看上去恐怕有些年代了,恰好也和这普通的巷子相称。阳台上晾晒的衣物,随风轻轻摆动着,凌乱中散发着一种浓浓的生活气息。
这个平台大概有两百多平方米,水泥硬化的地面上散乱地摆放着五六张木制的方桌,同样老旧斑驳的分不清是棕色还是黑色。桌子被长的、方的木凳和一动就发出吱吱呀呀响声的藤椅包围着。凳椅上坐着的是几位有些年轮的老人。正是午时,阳光热辣辣地照着,本来就没有多少精神头的老人,大都闭了眼闲坐养神。桌上的播放器还在热热闹闹地响着,眼前的杯子里还在冒着热腾腾的气。这是这个年龄的老者的养身之术,那假寐的样子看去有点像我年老时的父亲。
在台阶与平台的交接处,退后大约一米左右,是一个小平台,高出路面有半米,平台上摆有两张方桌,每张可坐四人。平台的入口处,是一个灶台,灶台上是一口直径大约五六十公分的铁锅,铁锅里白花花的豆腐浸泡在微微泛黄的卤水里。灶台的旁边是一张低矮的漆了桐油的木桌,鲜香的蘸水碟在上面一字排开。
对于街头的小吃,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没有品尝的爱好和习惯,除非有朋友坚决相劝。这次是一人,当然也没有意愿,一边看一边已经走过。但今天的双脚实在有点奇怪,走了几步便再迈不开腿,怪怪地停在了平台的边上,眼光早就投到那咕嘟嘟的锅里和那香喷喷的碟子中。虽然我已经吃过了午饭。
一位头发花白、围着紫红色围裙的、看上去年龄六旬左右的老者满脸慈祥不慌不忙地问:“吃豆花吗?”
“呃!”我无置可否。
富顺豆花有名,但不也到处都有吗?成都、绵阳,甚至外省,我在想。但是开在这样一个偏僻深巷里的,一定不是给外地人吃的吧!
“想尝尝,”于是便答,“不过还要等等,问下我的孙子孙女是不是要吃。”
我返回停车场,把我的发现告诉了两个四岁的孩子。孩子的天性是喜欢吃,哪管饱不饱。我的话音未落,孩子们便高兴地异口同声喊着要去。
和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其中的一张方桌坐下来,只点了一大碗豆花。随送的是米饭、蘸碟、米汤。这些是不花钱的。豆花不凉不热,一会儿的功夫,碗碗见底,大出我的意料。
“老乡,多少钱?”我问,在平时,我想我是要喊“老板,买单”的,但今天觉得喊不出这几个字。
老者用两手的食指搭了一个十字架,那意思是十元。
“多收点吧,要了一碗豆花,吃掉两碗米饭,喝了三碗米汤,您做不出!”我发自内心地说。
“不存在,好吃就好,孩子爱吃就好。”这里的人总爱用“不存在”这样一个词表达友好和豁达。
对于这豆花,我只能说好吃。为什么好,说不出道理来。
回到成都几天了,一直忘不了这顿饭,其实称不上一顿饭,有意无意地要和人说起我吃过的这条小巷的富顺的豆花。
再一次说起时,是在自贡的一位文友处,他告诉我,富顺豆花好在豆子、蘸水、卤水。豆子是土生土长的。蘸水是几百年积淀的,有很多迷人的传说,特点是辣而不燥、麻而不涩、鲜而不烈、甜而不腻。这么个小东西,能被国家质检部门评定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说明确实好,也成了来过富顺的外乡人必带的美味。自贡卤水丰富得无地可比,千尺井下的盐卤至今汩汩不绝。卤水点的豆腐,一定比其它点的要好哦。朋友一口气介绍了富顺豆花好吃的秘密。
此时,我才猛然想起,自贡是个盐都。
没过多久,恰好受邀到自贡采风,看了一些地方,听了一些介绍,翻了一些书籍,算对自贡有了更深了解。
自贡产盐,历史悠久,无出其右。从古籍《博徒论》和《华阳国志》的有关记载来看,自贡地区的盐业起始,应该在东汉章帝时期,距今已有近两千年的历史。在近两千年的盐业生产过程中,自贡开掘了一大批古井。到1914年,仅自流井区域内还有“水火两井共九百六十眼”,废井一万一千八百多眼,流传有“自流井盐井多如麻筛”的说法。
自贡盐井的发明创造、沉沉浮浮、影响贡献,历朝历代多有深情而详尽的记录、书写,读之令人感慨不已、赞叹不绝。许多人甚至因为对这座城市了解甚少而抱憾。我是这其中之人。
这一听一看一翻,也尽然发现,这座有盐在先的城市,如今依然在许多方面,无不或深或浅地留有盐的印渍。
这豆花不说了。众人皆知,自贡还是一座灯会之城,素有“天下第一灯”的美誉,多次荣获大世界吉尼斯奖。自贡彩灯历史悠久,自然和自贡盐业发达、百姓富庶这个大背景有关。但经久不衰,而且越办越好,无论技艺、规模、影响国内外首屈一指,到底有怎样更深层次的道理,多少年了,从没有想过没有问过。
此次,陪同我们采风参观的是市领导谭豹先生,也是老朋友,一路参观一路闲聊,自然也就聊到了这个问题。他告诉我,现代、美丽、精湛、震撼的自贡彩灯背后其实是一种与盐业有关的技艺的支撑。他举例说,比如“群狮戏球”这组灯,如此大气磅礴只有自贡可以做出来。这六只狮子是用瓷器捆扎的,多少只瓷器呢?两万零四百八十件。还有“百米瓷龙”,使用了杯、碟、碗、盏、勺、盘各类瓷器二十多万件,重量就有五十多吨。龙头摆动,龙嘴吐烟,这是相当不容易的。自贡能把它做成这样的规模、这样的结实、这样的活灵活现,是有核心技术的。
和盐井同时诞生的天车是自贡的鲜明标志,谭豹先生介绍,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自贡市还有天车上百座。随着盐业由传统工艺向现代工艺发展,大批天车慢慢退出历史舞台,目前仅存十八座,其中最高的达六十多米,负重近二十吨。天车有六脚的、四脚的、三脚的,是用浸过桐油的麻绳把无数根杉木捆扎而成的,这在当时是一项了不起的技术。这一技术流传至今,就成了自贡灯会的核心技术。
十多年前,我在紧邻自贡的内江工作时,有幸年年在正月间前来观赏。因为那时也只有在春节期间展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只能看个热闹。现在,一年要展出十多个月,给人们留出了充裕的时间,才有机会慢慢地观赏,详细地了解。更重要的是因了老朋友的耐心和热情,才算摸了点门道,补了点遗憾,知道自贡的灯原来也和盐分不开。
自贡有一道名菜叫盐帮菜,以味重、味厚、味丰为特色,据说起源于东汉时期,代表菜品有火边子牛肉、水煮牛肉、粉蒸牛肉等。顾名思义,也是和盐有关系的。盐帮菜几乎遍及天下,估计不少人曾大快朵颐。其中为什么食材又以牛肉为主?这也和盐业分不开。
采盐需要动力,当时的动力就是牛,几乎没有替代之物。据民国二十年《富顺县志·卷五·食货》记载:“自流井厂推水牯牛约十余万头,每年老病倒獘及四乡因病宰杀者均由皮行收买,除销箱店鞋铺小作外,无成荘制革者,由川渝商运至重庆销售洋荘,岁出总额约八九千张。”这只是一个自流井厂的量。全自贡是个什么数字?肯定比这个数字大得多。所以牛肉成为盐帮菜的主打也就不难理解了。
我曾经工作过的内江被誉为“甜城”,但翻看自贡的书籍,发现自贡的糖业也很发达,《富顺县志·卷五·食货》记载:“县境产蔗多在上游沿河两岸上东下北两路及荣溪之仙滩沿滩等处,每年产出总额约计三万万斤有奇,每一斤约得沙糖一两。”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看来自贡真是座最有滋味、最值得品味的城市了。
自贡的恐龙化石时间久远,品类繁众,规模惊人,被称为恐龙之乡。自贡恐龙博物馆也是世界三大博物馆之一,享誉海内外。每年来这里参观的人不计其数,尤其受到孩子们的喜爱。此次参观采风,广东的朋友就用视频给孩子做了个直播,那高兴的神情也长久地感染着我们。这是自贡的又一笔宝贵财富和一张响当当的名片,是不是也和盐有关?我想应该有的,也是值得探究的。
漫步釜溪河畔,仿佛这汩汩滔滔的河水刚刚从远古流来,还带着远古的气息。
因盐而设市。我第一次知道了自贡两个字取自两口盐井的名字——自流井和贡井。有盐在先,有市在后,这种因一种资源而建一城市的先例并不少,但像自贡这样处处留下鲜明印迹的并不多。从这清晰的印迹中,我们看到了这座古老城市的分明经络,看到了它沧桑前行的不平凡的轨迹。
一年比一年清澈美丽的釜溪河,储存着过往,也映照着未来。
尤其令我没想到的是,在自贡盐渍浸泡的印痕里,居然有那么多的人和事一直深深感动着我。
川盐济楚,自贡不辞。1853年,太平军占领南京,淮盐的运输通道被堵死,湖北、湖南陷入无盐可吃的困境,在此之时,政府议准川盐摆脱控制直达缺盐地区。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川盐济楚”。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战火破坏淮盐生产,两湖食盐供不应求,甚至发生盐荒。国民政府令川盐增产,供应川、康、滇、黔、湘、鄂、陕七千多万人口。二次济楚,凛然大义、苦辣酸甜,自贡盐人不知更记得哪头?
抗日捐金,天人可鉴。1944年抗战吃紧,四川掀起献金高潮,全省五千多万人献金五亿多,其中自贡二十二万人献了一亿两千万,震惊全国。
自贡,其他不说,就这两件事,就足以让人看到它骨子里长着的雄性和大义,不能不叫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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