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近期热映的《拆弹专家2》，延续了上一部的叙事主题——破坏与牺牲。如果你对香港警匪片的印象止于枪林弹雨的巷战和英雄不死的美好结局，这部影片可能会令你有轻微不适，因为片中核弹级别的破坏场面、英雄的悲壮牺牲，都会造成惊骇的视觉冲击和沉重观感。这也再次彰显了导演邱礼涛的个性标签——不媚俗，即不会以票房为虑而讨好观众。
2014年，邱礼涛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过一段话，大意是：香港电影界的一个问题，就是从业者读书太少，导致拍出来的电影通常很肤浅；另一方面，连电影圈的人都简化了评判电影的标准，用票房是否大卖来衡量一部电影。
身为香港岭南大学文化研究硕士，邱礼涛的拍摄风格不仅复杂多元，而且能够与时俱进，探索出了一条既适应环境变化，又雅俗共赏的创作之路。他早年的《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阴阳路》系列电影，将“鬼片”这一港片经典题材与欧美影片的暴力惊悚元素相融合，在一众“鬼片”中脱颖而出；《埃博拉病毒》更是欧美推崇的Cult电影的港版经典，明显也是探索之作。所谓Cult电影，指拍摄手法独特、题材诡异、风格异常、富有争议性、具有强烈个人色彩的小众影片，通常是低成本制作，不以市场为主导。
随着中国内地影视剧制作水准的不断提升，港片风头不再似乎已成定局。 “颓势”之下，香港电影想重振辉煌殊为不易，只有具备深厚思想内涵和人文底蕴的导演，方能担此大任。
上映之前，《拆弹专家2》并未引起关注，毕竟它的前作反响平平，豆瓣评分仅为6.3。万没想到，首映当天即票房过亿，豆瓣评分一度高达8.1，堪称2020年度国内电影的最大黑马。
这部影片完全突破了前作的格局。《拆弹专家1》是一部循规蹈矩的警匪片，男主人公平时舍己救人，关键时刻英勇赴死，逃不脱警匪片的一贯套路。正是因为这种循规蹈矩，影片缺乏新意。主演刘德华塑造了太多的英雄形象，有年轻时的盛世美颜在前，观众有什么理由走进电影院去看一个迟暮英雄毫无新意的事迹汇演呢？票房不佳是注定的。 《拆弹专家2》则颠覆了观众由来已久的成见——英雄从来是英雄，反派从来是反派，正邪势不两立，大胆地提出了一个理念：英雄与反派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牺牲与破坏全在个人一念之间。
男主角潘乘风在一次拆弹行动中受伤致残，左腿截肢。为了减轻疼痛，他一直服用镇痛剂，这种药的副作用是引起思维异常、感觉迟钝、神经过敏等生理变化。受药物影响，不知不觉之间，潘乘风的心态越来越偏执。当警察局不允许他继续拆弹，强令他转做文职工作，他的愤怒达到了顶点。表彰大会上，他举着“警队用完即弃”的横幅抗议，随后被逐出警队。一无所有的潘乘风决心与社会对抗，加入了恐怖组织“复生会”并成为核心成员。他利用高超的拆弹技术，造出了威力巨大的炸弹，并制定了疯狂的引爆计划。
通常情况下，人们谈论反派人物时，很少去考虑他们的演变过程，似乎他们生来就是反派。又或者，与他们的滔天罪恶相比，其成长经历不值一提。可是实际上，人的堕落总是有缘由的。是什么促使他们发生重大转折？一味归结于社会不公是缺乏说服力的。就像潘乘风的愤懑不平，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是偏激的、不讲道理的。让残障人士远离拆弹这种高危职业，既是一种人道关怀，也是对公众负责的表现。可是，潘乘风完全沉溺于个人感受之中，不能全面而客观地思考问题，这或许与药物副作用有关，或许与他极其自律自负的个性有关，总之，充分表现出了人性的弱点。正如佛语所言：“贪瞋是地狱，愚痴是畜生。 ”贪瞋愚痴之念一生，人即堕入黑暗境地。
一旦入了地狱，还能回头是岸、再入天堂吗？影片的回答是“能”。潘乘风因在恐怖袭击中受伤丧失记忆，前女友、总督察庞玲请来心理学家为他重新植入记忆，引导他当卧底，将功折罪。真假记忆交融，潘乘风不知所措，庞玲对他说：“相信我，你就是警察；不相信我，你就是恐怖分子。信不信，你自己决定。 ”这句话其实是很有哲学意味的一个点醒：如果自我认知发生错乱，就应当抛弃所有的思虑，回归本心，遵从隐藏在心灵最深处的信念。
潘乘风的心灵最深处，隐藏着他救助苍生的入职初心；隐藏着爱情，即使失去记忆也残留着对女友的温情；隐藏着友情，昔日战友董卓文舍生忘死地拆弹，躲在暗处的恐怖分子以射击他的防弹衣取乐，还射死了他们的警队战友，而其他恐怖分子则通过摄像头在电脑屏幕前兴高采烈地欣赏暴行。这一幕，也让潘乘风联想到自己的凶残。从此，他不再追问记忆的真假、不再纠结于“我是谁”，决定做一个英雄。
影片通过男主角的两次转折，完成了一个肯定——否定——再次肯定的逻辑闭环，塑造了一个误入歧途又迷途知返的英雄形象。虽然这两次转折都有些突兀，铺垫不够，但细节的瑕疵掩盖不了创意的光彩，角色的复杂人设也为刘德华拓展了表演空间，让他有机会跳出窠臼，呈现更丰满立体的演技。
无论英雄还是凡人，选择舍生取义还是为害众生，都是人心的自由选择。人心之复杂在于此，灵魂之高下也在于此。
作者简介：赵曜，媒体特约评论员 赵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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