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的胡基
□石颢
该去的去,当来的来。去者不惜,来者不拒。这是我们陇东乡人处世活人的精明和老道,是与古老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哲言一脉相承的。
戊戌年鹅黄嫩绿叶儿取代桃杏繁花里的一日,老家村史馆开馆。我匆匆前往,想见见从前支撑农家日月过活的那些老旧物件。
六百多户人家的村子,幸存的那副满烙光阴沧桑的打胡基的物件,神态平静地位于展馆一隅。基模置基座,铁锨铲上可捏疙瘩的湿漉漉的黄土,装基模,双手先按平头杵子提手,跳踏瓷实基模里的湿土,再提平头杵子,使力“咚咚”打瓷实,湿土镜面光平,即为砌墙胡基。陇东乡人唤它基子,官话叫它土坯。相传它起于西周,兴于秦。砖块没来世的漫漶光阴里,乡人买不起砖块的悠悠岁月里,它是崇尚勤俭持家的陇东乡人,摊力不摊钱的首选基本建材。
我记忆的深处,陇东乡下,谁家若是打摞几堵甚至十几堵列排土墙一样的胡基,乡亲们就心知肚明,这户日子过上坡的人家要盖房子或箍箍窑了。
人民公社时代里,陇东乡里人家新挖的土窑洞,得用胡基砌前墙,垒炕箱,砌装米面豆子瓦罐的土墩。柴禾烧烟熏这些土建不逾一载,紧火急火着塬梁旱地的粮食产量过黄河、跨长江的生产队队长就召社员换掉这些土建。社员户将换下来的这些土建,敲碎打平,按方缴生产队换工分,生产队将其施农田,壮地力,肥沃庄稼,多打粮食。于是,社员户几乎家家备打胡基的物件。方方正正一平方米阔一拃厚的沉重基座,选河岸铁硬青石或糜面石锉造。基模选木质顽硬、遇热逢冷过风不变形不走劲的枣木、桑木、核桃木手工打制。平头杵子选坚硬赛铁的河崖上乘青石钢锉锉就,大者5公斤多沉,小者3公斤多分量,力气不茂壮的使不动。
乡里人家使的胡基,从湿往干晾晒中,见不得雨淋。雨一淋摞的墙样的胡基坍塌烂泥一摊,工夫白费,力气白耗。我墨点涂脸不晓羞岁数里,父母亲年年热天打胡基。生产队工余,他们拉架子车打生产队取土壕运回雨过不久的湿褐土,于背阳避风处堆个堆,堆旁置面儿平光赛镜面青石基座。父亲将基模端正安装好,于基模底均匀撒捏从灶膛里掏的草木面灰,母亲将堆土以铁锨在基模里装个高峁。父亲两手初扶平头杵子提手,于高峁上跳起踩踏高峁至峁无,再两脚站于模座两侧,提起平头杵子,用足劲儿,“咚,咚,咚,咚”捶至土与基模平齐,一块面儿褐幽幽明光光的胡基打就。父亲打开基模开关,两手小心搬胡基摞摞。春秋日里,日头里的胡基两天干透正面;日头晒的人头皮发痛的夏日,胡基一天透干。待烧的成排成墙的胡基透干,父母亲再双手一块一块搬摞到干燥土窑洞储用。
打胡基是累人苦活,两个青壮劳力打一日,至多不越五百块的数,还把人累得晚上倒头躺炕上,都顾不上脱衣。不惑岁数前的父亲,打五十多块胡基,犹如往基模里装土的母亲那样,脸上汗珠便扯细线似的朝土里淌。
风牵阳光驱撵胡基透干燥的日子,父母每晚临睡前,都要观睹一番天爷脸,看它有没有夜雨的蛛丝马迹。若有,给当天打摞的胡基墙根壅土,拿麦秸帘苫俨摞。翌日清晨出生产队工前,如当日天晴,揭去麦秸帘,刨去壅土,让风和日头继续它们的劳动。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机砖淘汰胡基,兴户明景了数千年的胡基,圆满结束了它们的历史使命,打胡基的物件,连同它们栖息的崖庄院土窑洞农宅,都光荣退役,跻身“乡愁”。
突然一声“老兄,你家砌楼墙的环保砖订下了么”询问中断了我的追忆。原来是刚进展馆的关公脸李哥,问榆树皮脸张哥。我不禁在心里对打胡基的老物件喃喃:标志陇东乡人过活智慧的你们,终归像木轮手推车、老牛车、架子车那样成了乡愁。你们就安心让环保砖替换你们吧,让春花夏蝉秋月冬雪,让最懂你们的乡人时不时来看看你们,牢记今胜昔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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