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没有自己的母亲河?即便她已羸弱不堪
作者孩子在冬天的辉发河上。此地是吉林梅河口,地名即源于梅黑河。作者供图。
1我闭上眼。内望的视线借由记忆虫洞,伸向2000公里之外,触及北方的你。
干瘪,残破,瘦弱,苍老,全无力气。
我苦笑了一下,对着你发出微弱的呼唤,微弱到仅仅有一个口型:
“梅黑河……”带着一点陌生的羞怯,仿佛在喊出刚刚知晓的母亲乳名。
你一言不发。时间与空间都严肃地寂寂无声。
2
出生不久,我就见识你了。
是1975年,夏天。我妈说,涨水,水大到她抱着我躲到树上,三四天水才退却。
还说,那次水退后,我奶奶来看了刚出生两三个月的我,回去不久就病逝。我爷爷在我父亲九岁时已过世。那次洪水,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奶奶。自然,没有留下一丁点记忆碎片。
长大后我多次复盘,一家人怎样躲到树上,怎样捱过三四天。不得要领。或许,那时数人合抱的柳树尚多,足以在宽大的枝干上容留一家人吧。
那条河,多数时候安静祥和,水面经常最多三十米宽,六七岁小孩子也可以脱掉短裤徒步涉渡,如何会变得凶猛到要人逃避到树上?
东北老家常见的水田。作者供图。
大概1987年,我初二,第一次见识到洪水是什么样子。恬静本分的细水,身形一晃,覆盖了目力所及的河滩、农田、草荡,黄浊不堪的河水不断向两岸上攻,足足有七八百米宽。水势峻急,水性最好的人也不敢贸然跳到水中泅渡。整个村镇的人集在尚未被水淹没的公路上,怀着兴奋指点议论,眼看着洪水将河对岸的堤坝也要漫过——终究还是没有。我说的是“梅黑河”吗?不,还不是。
这条离我家门只有两百多米的小河,我们叫“大河”。河边,叫“河套”。河对岸的堤坝之外,才是另一条真正的“大河”,平时的称呼,却是“二道河”,也叫“大柳河”——很少有人叫她在地图上的名字:辉发河。
平日里,也有一条大河的样子,
平时,辉发河不算急流,一种东北河流特有的坦荡从容。河沙卵石遍布河滩,开阔而光亮。
水浅时大可以轻易徒涉,那已是另一个乡镇的地界。
母亲曾多次提起,四五岁时,我高烧不退。是日大雨,辉发河水涨了起来。大舅夜里背我过河,又走了十来里路,到对岸一个乡镇卫生所敲开了医生的门。据说水已没胸。大舅身材不高,我经常回想那个黑漆漆的雨夜,他怎样找到最浅的河段,顺利到达对岸。
辉发河,以及“大河”,就是我身边最近的水世界。两条河中间,夹着长长的一条堤坝。大了些,自然了解,“大河”,不过是“二道河”的一条小支流,在堤坝的阻隔下,直到离我家不远的下游,才拐了个弯,进涵洞,汇入辉发河。
作者的孩子在辉发河堤上。作者供图。
3两条河岸边的土地,便是我少时最自在的世界。
“大河”的两岸,以及辉发河的这一侧岸边,旱地居多,大部分玉米,小部分高粱。垄沟有时长达两三公里。夏天走在青纱帐中,有时世界会突然之间陷入绝对的静谧,连叶子被风撩动的声音也突然隐藏起来。少年忽然陷入恐慌,不要命地顺着一根垄沟向前跑,不顾锋利玉米叶片边缘的堵截,直到突然冲出青纱帐,撞入好大一块白亮天光。
走过夏天的玉米地,有时顺手会掰下两颗玉米,拔些陈草燃了,烧玉米吃。家家都有的是,三五条玉米,没人会在意。
高粱就不一样。有一种寄生真菌,侵入未成熟的高粱苞,可长成类似香烟雪茄大小的一条实体,仍裹在高粱穗的包衣里——高粱穗是早没有了。待长熟了,绽成黑乎乎的一束,孢子四散。
我们叫它“乌米”。我怀疑是满语或朝鲜语的音译。乌米嫩的时候生吃,在孩子的口味来说,是相当好,还带一点清甜;也可以烤了吃,有一种近于肉味的清香;还可以用来炸酱。半大小子们,常常三五结队到高粱地中去“寻宝”,名为“打乌米”。
高粱中生了乌米当然是损失。但这损失还不是最大的。
打乌米,先目测,感染了乌米、还在胚胎状态的嫩高粱穗,会逐步有一点独特的变形凸起,似孕妇的腹部。打乌米的行家,凭目测可以八九不离十,再伸手捏一下,有了乌米的高粱苞,比正常的包穗硬度略微高一点,这时就可以折下包穗了。
但打乌米技术不高的人,没这么高准确度,不免要捏了又捏,甚至只能掐开一条裂口以窥视内容。万一这嫩穗并非被乌米强行寄宿,健康的高粱嫩穗就留下了一道相当严重的伤口,未来的发育大受影响,根本长不出几粒高粱。
对农民,没有比这更难容忍的了。所以乌米当季时,高粱地里有时会有人专门看守。高粱杆细,人在其中走动易被发现。一发现,就会追赶,没好声气叫骂两句。但也不会真用尽力气追。都是乡里乡亲的孩子,捉到又能怎么样呢?
打乌米的季节,雨也多。有时遇到骤雨,狼狈地逃回家,换了干衣服,安静地趴在后窗口。屋后可以看见无边的东北原野,无数闪电从野地生长,触及高纬度地区极度下压的乌云,晶莹透亮的雨滴自稻草檐下垂成密串。
灶台上乌米烤出的香气浓起来了。
东北老家,作者儿子与姐姐吃玉米。作者供图。
41980年代初,我爸在化工厂做工程师,我妈是小学老师。每天下班回来,他们都要到河套,种小片荒。
小片荒原本是野地。谁家勤快些,就先到先得。我六七岁时,每天在家听完《说岳》、《哪吒》、《杨家将》的评书,便一个人溜到河边,给他们再讲一遍。据他们说,绘声绘色。也许是真的,因为每次他们都很认真也非常欢乐地听我讲完。
很小开始,我就喜欢跟我妈去河套挖野菜。同龄人里,我是惟一热爱挖野菜的。记忆中,我常独自一人,带着小篮子和挖菜的小刀,去河套的野地,安安静静地挖起来。我认识的野菜种类,也远超同龄人:“婆婆丁”、“鸭子嘴”、“老牛锉、“柳蒿芽”、“荠荠菜”、“火麻子”、“大脑嘣”、“乞麦菜”……
有河,男孩子自然要游泳。河水多数时候清澈无比,河中间是沙地,两岸有柔顺绵密的水草,以及大片的芦苇荡。
河水有淡淡泥炭土的气息,不难闻,带着轻微腐朽然而野性的味道。
水里的动物真丰富。我常蹲在河边,出神地看,一蹲就是很久。
孑孓,蚊子的幼虫,在活水里是非常孱弱的,敌人很多。比如蝌蚪。蝌蚪,可以从一团蛙卵,看到它们如何变成青蛙或蟾蜍。蜻蜓的幼虫,虎一样,有时把那凶恶的致命口器弹射出去,像个可怕的猎人。水黾是高明的速滑运动员,在水面上如飞行进。竹竿一样的水螳螂,笨拙滑稽,人畜无害,谁都喜欢捉来玩一会儿。“老鳖”,是龙虱的成虫,黑亮硕大的水生甲虫,在水中耀武扬威地跑来跑去,看起来什么都不怕。一旦到了水草稍微厚点的地方,水蚂蟥就多起来了。小孩子们经常把蚂蟥老鳖捉来玩。蚂蟥被恶作剧地分成几段,因为据说每段都会重新长成新的一条蚂蟥。老鳖呢,是分为黑边老鳖和黄边老鳖的,小孩子都说黑边老鳖不好吃,黄边的那种,捉到后烧把火烤了吃,很香——我后来到了广州才知道,原来在中国最南和最北的地方,龙虱的成虫都是美食。
龙虱的幼虫相对危险很多。它有对夸张的钳子,遇到什么就狠狠夹上去。我特别喜欢瞧准它颈后的那一段,稳稳两指捉住,任它拼命挣扎,肥大白皙的肉身扭动不已,吓人的一对大钳子不住开合,但已经是徒劳的挣扎了。
燕子很多,空中穿梭,身形爽利。燕子多,是因为蜻蜓多,密密麻麻,篱笆上,草尖上,凡有点尖尖的地方,都有不同种类的蜻蜓站立,不算豆娘,光蜻蜓就可以见到五种以上。经常有不识相的蜻蜓,莽撞地撞到胳膊上脸上。气压低的时候,手脚快的孩子,从空中捞一只蜻蜓,不难。
蜻蜓多,则是因为蚊蚋多。特别是一种蚋,叫“小咬”,在空中飞成一个个直径一米的黑团,奇怪的是并不容易飞散。在河边走,每三五步就会遇到一团,多数要小心避开。小咬咬人不算厉害,但飞到眼睛里的概率就很大了。少年人有少年的残忍,拿一根棍子,对着小咬的虫团反复挥打,小棍子上黏糊糊地沾满了小咬的尸体,少年精疲力尽,看见那飞舞的虫团直径已经小了一半,这才得意地抛下木棍去了。
蜻蜓像二战时的零式固定翼战机,在近地的蚊蚋团中围捕;燕子像喷气式,在密集的蜻蜓和蚊蚋中狩猎。而蚊蚋,好像永远都不会见少。蜻蜓和燕子,也就一直那么铺天盖地。
我爸说,他小时候,河套里还是大片的柳树趟子,下面有水。水里的鱼多的不得了,五六斤一条的鱼随便可以抓到。当时的麻烦是,家里没有油,不容易烹制。
“棒打狍子瓢舀鱼”。我忽然记起这句话,想到那时正是全国挨饿的时期。东北饿死的人少,想来与此也有莫大关系。
记忆中的河,似乎总是在春天夏天和秋天。独独冬天,反而没什么印象。白雪覆盖下的世界大概面目趋同吧。朔风将冰面吹成一块青玉。冰车。打开冰面捕鱼。如此而已。
作者的儿子在冬天的辉发河上。作者供图。
记录童年的文字,迅翁的《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因为进了课本,便成了一种梦想的标杆。东北的少年,自然对江南有了一种本能的渴望。并没有一种东北的风物,给记载在课本中,东北的文化向来缺乏令人自豪的存在感。直到后来,我才觉得,这关外的野地与河流中,不是有着比百草园更丰富、更阔大与生猛的记忆吗?很长时间里,我总以为,这漫天的飞鸟与虫,这水中的丰富生命,是哪里都是一样的人间常态。
其实不是。
家附近,顺着注入大河、辉发河的水渠、溪流,很多池塘,有些很深,面积很大,多数都有大片的芦苇荡。小的时候,河边、池塘水荡中,经常有人打野鸭。
直到我在大学里,学到了那个当时刚刚流行起来的“湿地”概念,才猛然意识到,这条河,以及这条河上游、下游,在宽广的幅员中密布的水塘,就是“湿地”啊。这是生产力最高的生态系统,绝不逊于“百草园”所在的江南水乡。
原来它只是这片长白山西脉的湿地生态系统中才会有的世界。
2016年11月,东北山林间。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当然,它是一个更古早的、幅员辽阔的巨大湿地的残留。哪怕在今天的版图回望,这片湿地仍显得自然的手笔宏大。一条关东河流,漫不经心不动声色地漫漶在宽达数公里的谷地中,留下了大片季节性的湿地与林莽交织的、极为丰饶的小世界。2018年,我经陆路到海参崴,出珲春后看到延绵数百公里几乎无人居住,充满萨满气息的、神秘辽阔旷达无伦的原野森林河流,那保留了大自然原始创意的宏伟图画,大尺度的空间,阴晴不定又热情奔放的天气,东北虎自由流浪之地,猛然想到,那才是我自幼熟悉的河山原该有的面貌啊。
5
嗯,我在努力地试图叙说记忆中的你。只属于我的河。
但怎么可能说得完呢?
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到“梅黑河”。
在我家门口的“大河”流入辉发河之后,辉发河继续向北,约两三公里,另一条真正的、与辉发河体量相当的大河,汇入辉发河。
汇入它的那条河,叫“梅河”。梅河汇入辉发河的交汇处,就是“梅河口”。
梅河口是我家乡的名字。在这个地势极佳、平坦宽阔的河口平原上,诞生了如今东三省经济社会发展最亮眼的县级市。我的老乡们,自称“梅河口人”,更多时候,叫“梅河的(人)”。
我是一个梅河人。我一直想当然地认为,和“哈尔滨”、“齐齐哈尔”这些地名不同,“梅河”中的“梅”,应该就是“梅花”的“梅”。它看起来显然是一个简单普通的汉语名字,就像家乡有一个乡名“杏岭”,有县叫“榆树”一样。
然而不是的。我已经记不清有多晚,但显然是在有互联网之后。我搜索到,“梅河,即梅黑河(梅赫河),梅黑河是一句满语,意思就是如蛇一样的弯曲的河。”
我还记得那一刻。先是惊讶,然后不免一丝愧疚。
我在你的怀抱中被滋养长大,然而我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知道你的名字,原来比梅花还要美。
2016年底,东北农家。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6“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大豆高粱,确乎漫山遍野。然而还缺了两样,就是同样遍野的水稻与玉米。
这是关内人对东北常见的误解之一。多年前,我常被南方朋友问及,是不是小时候只能吃馒头面食,吃不到大米。
今天,很多国人大概已经晓得,梅河口大米是与五常大米并肩的东北大米品种。自然,主要原因,是这大片从沼泽、水塘、河床开发出来的富含黑土的广阔水田。
还经常有水乡泽国的朋友,讶异我会游泳。华北西北的很多地方,会游泳的人比例真很低。但在梅河口,大约很少有孩子不会游水,不喜欢游泳吧。
我的家,确实在松花江上。
大柳河或辉发河,自南向北,略偏东北而去,方向指向中国版图最东北角,乌苏里江与黑龙江的交汇处。这一点我很早就知道。
但这个方向深深误导了我。我长期以为它就这样一路向东北而去,不曾深究它的去向。
要到四十多岁,我在地图上仔细顺着水线向北,看到辉发河流到吉林省桦甸市,与从长白山而来的松花江合流,经过松花湖后,在吉林市突兀剧烈地转向西北,长驱近300公里,自吉林省松原市向北收容了从大兴安岭方向而来的嫩江后,再次折出一个锐利的角度,转向东北,经过哈尔滨、佳木斯,于黑龙江省同江进入黑龙江。
我在哈尔滨生活学习了四年,知道校门口的哈平路,就是我家门口的202国道;竟一直没仔细地想过,流经太阳岛的松花江水,其中一瓢,竟也是从我家门口流到这里的。
真是“如蛇一样弯曲的河”啊。
地图上,松花江大开大合地流经之处,松嫩平原、北大荒,星罗棋布着大小湖泊,数量竟不比南国水乡与青海逊色。可以遥想,当年人类不曾踏足此地时,该是怎样一副大蛮荒大生猛的所在。
起码在四五千年前,这块土地就有人类在活动了。不过,今天作为“梅河口人”的人口大量进入,是很晚近的事。
辉发河自南而北流去。逆流而往南,不过六七十公里,就是辽宁省清原满族自治县地界。
当年与长城功能相近,隔绝东北的柳条边东段,就在此地。上溯辉发河直到源头,便已接近柳条边的英额门。柳条边以南的民众特别是汉人,当初几乎是不准踏足边外的。
梅河口的前身,海龙县,曾经是海龙府,与辉南、磐石、东丰、西丰(现)等地数县之地,在当时,是“盛京围场”,亦即专门供帝皇围猎之地。《扈从冬巡日录》的作者高士奇曾于康熙二十一年(公元1682年)随从康熙,出英额边门,到盛京围场狩猎,“每合围獐鹿数百”。虎豹鹤禽,自也不少。
东北一处火车站。画上呈现了人们心目中此处的景观样貌。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皇帝回老家打猎的机会毕竟不多。围场差不多就是那时的自然保护区,人口自然比起其他地方少很多。负责管理各个围场的总督衙门,就设在梅河口(海龙)。
很容易将围场所在数县之地错觉为自来如此的未开发地区,但这里其实曾是人丁兴旺之地。
围场所在数县,大体就是当年海西女真故地。海西、建州、野人,女真人在明朝时的三大部,大致与今日吉林、辽宁、黑龙江地界相合。梅河口所在,是海西女真四部(乌拉部、哈达部、辉发部、叶赫部)的哈达部故地。沿辉发河向下不远,为海西女真辉发部的领域。辉发河这个名字,并不是没来由的。
直到被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吞并进而成为满八旗核心力量之前,这里的海西扈伦四部,哪个不是牧野鹰扬。
顺便说说另一个误解。东北曾经有几个少数民族入关建政,严格来说,蒙元的强大之基也在东北。人们往往以为,这些民族都是标准的游牧民族。其实不然。女真契丹,更多是农耕与渔猎游牧以及商贸并举。我觉得,这很像阿拉伯帝国的崛起,也不是沙漠中的标准游牧部落为主力,而是麦加麦地那贸易与农耕游牧混合的部族起了决定性作用。或许这些部族的包容性、适应性,比单一的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会更强一些吧。
2016年底,松花江上打鱼的人。这里的达斡尔族,传统上是渔猎民族。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直到现代大批内地人口出关越过柳条边,原来的女真故地,都保持着极好的原生生态。《宁古塔旧志》中,作者多次提到,东北各地“水多鱼”,“土人耕种之暇”,都是捕鱼到市集出卖得利。而南方流人眼中,更看到吉林北部黑龙江南部松花江流域,“产荷花、菱芰,七八月荷花红敷,一望十里,与杭之西湖无异。”“盖地气之盛,有如此夫?”不知道他们是思乡情切的溢美,还是真的被另一种近西伯利亚的小江南所打动,甘于用杭州西湖来形容东北的水面呢?这些女真部落的核心领地,之所以变成人口很少的自然保护区,恐怕是哈达、辉发诸部,作为八旗主体,多数人口从龙入关。空下这一片好山好水,或不肯轻与他人,或留个念想。所谓“龙兴之地”,如此如此。
更早,还有玄菟、肃慎……都是古早的故事,不及细叙。但可以肯定,曾经有那么多人在同样温凉的河水中沐浴,看过高纬度地区如烈焰般的火烧云。他们不是今日的东北人,但他们仍然在某种意义上,是每个东北人的“先人”。
梅黑河,松花江,没有谁曾经是你的主人。在时间的河流里,我们所有人都是你的孩子。
7
近些年,回东北不多,但仍然看到过冬天与夏天的河。
冬日的辉发河,如同一条龙的残骨。河床中被挖得支离破碎。高速公路与铁路在它身上轻慢地一次次横跨而过。
原来两岸的玉米、高粱、水稻、大豆的田地,大部分已成为工厂、养老院、驾校。板着脸的水泥地面,代替了嬉皮笑脸的草地与沼泽。
曾经能遮蔽夕阳的蚊蚋与蜻蜓消失无踪。曾经喧哗到令人无法安眠的蛙声一派寂静。
我上初中那一年,“大河”里出现了很多三条腿的青蛙。很多人发现了这异象,很少人会想到,这与上游新建的电池厂有关。
所幸,夏天的河水尚清。所幸,上游一个名为橡胶坝的地方,保存了一大片林沼,如今已经像保护区一样封育起来。说,那里如鸟的天堂。
但河水仍旧还是羸弱枯干了。我怀疑,再也没有机会回复到我少年时曾经见到的模样。在梅河汇入辉发河的地方,梅河口市的中心区域,如同每个时髦城市习惯做的,辉发河被截留成一大片水面,建了几个公园。据说,很多外地游客慕名前来,看这一小段仔细雕琢过的河水。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年,我第一次见到白鹭。它是在辉发河边被捉到的,散乱狼狈,但仍然洁白而优美。
我的高考录取通知书上,写着我的专业,“野生动物与自然保护区资源管理”。但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试图去拯救这只白鹭。我甚至不知道它的最终命运。第二天,怀着不可免的沮丧与羞愧,我离开家乡求学。接下来,越走越远,直到远离白山黑水。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家乡的河长相厮守。
家乡的河,“梅黑河”,辉发河,大柳河,二道河,大河……
你们本来就是一体,血脉相连。如同我和你。《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结尾,歌尔德蒙对纳尔齐斯说:“可你打算怎样死呢,纳尔齐斯,你没有母亲?人没有母亲就不能爱,没有母亲也不能死啊。”
谁又能没有自己的母亲河呢?不是长江,不是黄河,即便籍籍无名,羸弱不堪。
“嗨,梅黑河”,我在心中喊着你的名字,不再满怀愧疚害臊。
你一言不发。时间与空间都严肃地寂寂无声。
“You know nothing,Snow。”我对自己说,宛若回音。
关于你我什么都不懂。不懂。
我明白了你的冷淡。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北境永不遗忘”。
(作者宋金波系前野生动物保护从业者)(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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