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汤汤冕宁行

□ 盛红

雅砻江在四川境内长1375公里，雅砻江环绕锦屏山形成了一个长达150公里的大河湾，它就像一条碧绿的玉带让锦屏山拔地而起的巨大身躯更加雄武有力，锦屏山则阻挡了雅砻江一路由北向南的俯冲和狂奔，江水沿锦屏山的脚丫拐了一个拱形大弯，这个江湾占雅砻江全长的十分之一，锦屏大河湾是我国三大回头河湾之一。在这里建成的锦屏水电站和二滩水电站是同胞兄弟。

雅砻江锦屏水电站的正式投产运行，是我国“西电东送”标志性工程，它具有世界最高混凝土拱坝、世界最大规模水工隧洞且地处高山峡谷、高边坡、高地应力等特点，被国内外水电界一致认为是施工难度最大、施工环境最危险及建设管理难度最大的巨型水电站，是世界电站大坝建设和引水发电隧洞建设的里程碑和奇迹。如今，锦屏一级和二级两座水电站在群山峡谷中遥相呼应，被形象地称为“双子星”电站。

冕宁漫水湾乡村图景 （胡小平 轩视界）

冕宁灵山寺山门 （胡小平 轩视界）

穿越锦屏山峡谷的雅砻江 （何万敏 摄）

水的招引和呼唤

这一次的行走是籍着水的呼唤，当听到那一声邀约时，我就已经开始了梦幻之旅，听到了滔滔江水雄壮奔腾的吼叫声，听到了大坝泄洪飞流直下的撞击声，听到了深山峡谷里遥远的空谷回音……它们将再次把我带到大凉山，那未曾经历的从冕宁到木里的这一段水上之行，将在怎样的时光旅行里波光荡漾？

水从清晨的露珠里把我唤醒。一行人出发得早，一出门就和冕宁淅淅沥沥的细雨相遇了，这是深秋时节的雨水，绵软细微，拍了拍我们的头和肩，算是打过招呼了。冕宁的雨季偏长，从来都不缺水，致使当地的高山荞麦一年只能产一季。今天我们要看的不是这样的弱水三千，而是万里长漂，不是普通的一池清潭，而是神秘雄奇的雅砻江上被人工改造过的锦屏水电站，它是这次水上行的始发点，

锦屏水电站已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未见真容，到了才知锦屏水电站和二滩水电站系同胞兄弟，一母所生，这个隐藏在锦屏山脉里的巨型水电工程和世界上所有的杰出工程一样，在它一系列标签或者“之最”的同时，意味着背后的艰辛和付出。而雅砻江作为金沙江最大的支流，它的故事就更长了，长到可以在地图上穿越若干世纪，长到把人类的视线拉回到远古。

这一天，我终于可以将自己的一天如同光年里的一粒尘埃，与这里的山山水水重叠，在逐渐靠近它的旅途中，水就像是招引，一路相伴：无论是穿过牦牛山时的浓雾深锁，还是时而从天而降的一泓飞泉；无论是穿过隧道时所见的复杂的管排水系统，还是友人一遍遍口吐露莲花般所描述的山水变迁，在即将抵达电站大坝前，我的所有想象和虚幻都被眼前看到的一切打破了，就像不知何时穿透云层投射下来的灿烂的阳光，将一切都还原到真实，而真实更令人震撼！

秋阳高照，暖意融融，蔚蓝的天空碧波如洗，远处的群山低吟浅唱，眼前江水滚滚，或许是因为拦洪筑坝又非汛期，它并非如传说中那般汹涌不羁，舒缓地叙述着它那并不平坦的过往。今天，我们站在坝上看的是风景，而这项工程的开发者、建造者和守望者们付出的却是生命、智慧以及如江水般一去不返的青春。

选址筑坝，开发水电，首先离不开的是水能富矿。雅砻江全长1571公里，天然落差3192米，其中在四川境内长1375公里，特别是在四川西南部的凉山彝族自治州，雅砻江环绕锦屏山形成了一个长达150公里的大河湾，水量十分充沛，适合建站。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大河湾都像一条碧绿的玉带缠绕着锦屏山，雅砻江使得锦屏山拔地而起的巨大身躯，更加雄武有力，锦屏山则阻挡了雅砻江几乎一路由北向南的俯冲和狂奔，江水沿锦屏山的脚丫拐了一个拱形大弯，这个江湾占雅砻江全长的十分之一，这样，锦屏大河湾和雅鲁藏布江、金沙江一道，成为我国三大回头河湾之一。

这样雄奇壮观的景象，在摄影师眼里是美图，在文学家眼里是故事，而在水电专家眼里，则是天然的筑坝条件。回头河湾两端最短距离只有17公里，而水头落差竟达310米，当年的勘探专家们惊呼天成！但真正实施起来便应了李白那句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锦屏水力发电厂工作人员介绍说，当年雅砻江公司获得国家批复可以完整开发一条江，才有了现在流域梯级电站的开发。那时哪有什么路？第一代建设者是爬着进来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才有了一条便道，修路时经常面临爬着爬着就掉下去的危险。到了施工阶段，因为场地狭窄，要在这样的高山峡谷夹皮沟里容纳几万工人的正常施工，谈何容易！锦屏电站的第一代建设者们的日常空间是依山而建的狭窄的吊脚楼，那是他们工作生活的主要场所；第二代建设者们是走着进来的，风餐露宿、鞋底磨破是家常便饭。我们算是第三代幸运者，我们是开着汽车进来的，我们算是守望者，但对于正在开闸蓄水的两河口、杨房沟水电站等新项目而言，我们似乎又变成了先行者。水电人就是这样，永远是寂寞的远山的呼唤，看到的都是隔岸的烟花和灿烂……

人与水的成功较量

2005年11月12日，锦屏一级水电站正式开工，这是继二滩电站之后在雅砻江上修建的又一座大型水电站。锦屏水电站选择的是潘家铮院士提出的前所未有的“截弯取直”的施工方案，即在大河湾的西端修建装机容量为360万千瓦的锦屏一级水电站，通过4条平均长度约为17公里的引水隧洞，把水从左侧引到右侧，利用310米的水头落差，在东端建设装机容量为480万千瓦的锦屏二级水电站。

2014年11月29日，雅砻江锦屏二级水电站最后一台机组正式投产运行。至此，我国“西电东送”标志性工程、具有世界最高混凝土拱坝、世界最大规模水工隧洞且地处高山峡谷、高边坡、高地应力等特点的锦屏水电站14台60万千瓦机组全部投产。这项工程被国内外水电界一致认为是施工难度最大、工程技术难度最大、施工环境危险最大及建设管理难度最大的巨型水电站，是世界电站大坝建设和引水发电隧洞建设的里程碑和世界奇迹。如今，锦屏一级和二级两座水电站在群山峡谷中遥相呼应，被形象地称为“双子星”电站。

说到山体中由4条引水隧洞、2条交通隧洞和1条排水隧洞共7条长度几乎相当的隧洞构成的世界最大规模水工隧洞群，我脑海里闪回到穿越隧洞时的情形，初一入洞，便觉异样，跟日常走过的隧洞大不相同，坚硬的岩壁被灯光映照，反射出沥青般黝黑的光芒，洞里忽明忽暗，不像是常人通行的交通隧洞，洞与洞相连，却像迷宫一样让人容易迷失方向，一进一出中，难以想象这7条总长度达120公里余的隧洞是如何穿过锦屏山被打通的？仅是2400米的岩石覆盖层的高应力高涌水高海拔地域这样的地质条件就够呛，加之岩爆水爆随时可能发生，除了技术质量的高标准要求外，不管是修隧洞还是拦洪大坝，吃苦耐劳不惧生死的建筑者们可谓付出了极大的牺牲。

同样是水，这是野性的水与人的较量！同样是山，这是千年修炼的神山在人类面前的臣服！谁能扛得住那么多能量的聚集、燃烧，一钎一钎的插入、一锤一锤的敲打？每一声轰鸣都孔武有力，每一次爆破都惊天动地。狂浪的江水顺着新的通道从西端到了东端，顺从地在峡谷处打着旋儿，响着唿哨，等待一声令下，再穿过底孔、中孔、表孔，变成光变成热，就像获得了通关的官牒，穿过看不见的磁场，一路西行而去。46亿方的蓄水量，400多亿度的发电量，是大自然的水带给人类的无限光明。

淙淙喧谷底，弥弥润河东。蜡树连山碧，蛮花夹岸红。西南多水利，被泽汉夷同。这既是对山水的讴歌，也是对四川丰富的水能资源的叹服，大自然就是这么无私地将其所有贡献给人类，养育着一方子民。

一路上除了水，还有一个跟水貌似无关却有关的名词“暗物质”，它一直在耳边回响，令人充满好奇和期待的中国锦屏地下暗物质实验室就隐藏在途经的隧洞之中，在这个有着太多不一样的神秘地下实验室里，来自清华大学等世界一流的暗物质研究专家们深居浅出，从事着“可能有可能无”的“捉鬼”实验，他们深信一旦找到了，人类的思维视野都将进入另一个维度。我习惯性地问：“暗物质能给人类带来哪些变化？”所有的人都笑了：先找到再说吧。

科学家们为探索宇宙的秘密和地球外的世界还有哪些可能性行走在科学的边界内外，上方是巍巍的锦屏山，洞外即是清晰可见的阳光和江水，而他们的世界里却是另一番正苦苦寻找，尚待揭秘的别样风景。想起一句话来：“我们在黑暗中并肩而行，走在各自的朝圣路上”。大抵便是如此吧。

雅砻江的水上旅程

被通知下午两点上船，正是午后最炫目的时光，这时候雅砻江水最是温暖驯顺，从上午的水过渡到下午的水，其实是同一条江水，但感受完全不一样。出发前没人相信雅砻江上能行船，我也一样。2009年5月，我曾经作为媒体采风团的一员走陆路穿林道，长达7、8个小时的越野车程，从西昌到木里，走进香格里拉腹心地。这一趟行水路再次寻梦香巴拉，只需三个多小时，但沿岸的风光和人文在绵延不绝的彝藏走廊文化带上已被打上深深的烙印。

雅砻江上的轮船正式启航。船头飘扬的五星红旗在青山绿水间格外醒目，摄影老师们早已扛着长枪短炮站到了炫梯外，江风将他们的头发吹乱，衣襟掀起，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兴奋贲张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捕捉着每一座奇峰异景。轮舱内已摆好了一壶渐渐散开的香茗，一道光束投射在桌上的小花瓶上，花瓶里的鲜花一枝独秀，更添几分浪漫温馨。这午后的秋阳，窗外的美景，友人娓娓的讲述，时断时续的絮语，把此番冕宁行的下午茶端了出来，一路飘荡，时光的美妙与山水深情交融，美好令人心醉。

雅砻江古称若水、泸水，还有雅龙江、鸦龙江、夹龙江、小金沙江等，除了名字多，这条江还性格多样，变化无穷。地理学家把这条曲折蜿蜒的江河划分为上游、中游、下游，甘孜州新龙县乐安乡以上为上游，乐安乡至无量河口为中游，无量河口以下为下游。

雅砻江发源于青海省巴颜喀拉山南坡，它的上游称扎曲，在石渠县附近进入四川境后始称雅砻江，此段江域水流平缓，涓涓细流像毛细血管般汇聚游荡在海拔4200米的高寒草原上，直至进入中游段的高山峡谷，过理塘、新龙，入雅江、到木里，一下子变得青春飞扬，放浪不羁，山呼海啸，仿佛有使不完的力量。而到了下游段由于下切剧烈，谷狭坡陡，滩多水急，落差集中，水量富足，直到绕锦屏山形成一巨大河曲，是为雅砻江大河湾，之后转山转水，无问东西，最后越过攀枝花市投入母亲金沙江的怀抱。

泛舟江上，江上探源更是别有一番意味悠长。回想上午在桥上、坝上、行驶的公路上看到不同角度的大河湾美景，高耸入云，长达99公里的两山夹峙所形成的雅砻江大峡谷，名不虚传，两岸山峰林立，深谷江水汤汤，像一根修长的飘带，一行千里，天空白云朵朵，山水相依相存，作为冕宁县境内最长、最深的峡谷，那般奇幻恢弘堪比巫峡，令人流连忘返。

正自遐想中却被窗外的惊呼打断，于是迫不及待走出船舱，眼前已走出峡谷，行至一宽阔江面，远处峰峦叠嶂，山峰相连形成叠拼状，云雾绕梁，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船在水上走，人在画中游。忆起一句诗来：“红树两厓开霁色，碧岩千仞涨波痕。”虽是写锦江春色，似乎放在此处也贴切。

凭栏处，眼前山形不断转换，两岸青山苍翠浓密，秋风吹拂水面，漾起层层波澜，时而水清处可见鱼影绰绰，欢快地成形成队地游过。记得上午在锦屏大坝时听介绍，为了减轻水电站建设工程对雅砻江下游特有鱼类的种群和资源的影响，坚持开发与生态保护并重，相关部门投入上亿元建成了鱼类增殖站，每年都会投放鱼苗，目前已经投放了1000多万尾，该鱼类增殖站也是现今全国水电行业中规模最大、工艺最先进的鱼类增殖站之一。

回到舱内，一边品茶一边听故事。由于沿江彝族藏族聚居，民族风情最具特色，过去在这里的彝族聚居区多保持着走婚的习俗，作为过去母系社会的文化遗存，走婚文化最终在汉藏大通道中被湮没，仅留下两个符号式的孤岛：鲜水河、泸沽湖。其中又以泸沽湖最显著。

在雅砻江上游的甘孜州石渠县，每年的农历七月底八月初的赛马节上，盛装丽服的驭手与观众欢聚草场，观赏骏马的骠壮，赛马的夺标者还有大奖；八月初一又是藏族的迎秋节，藏族同胞身穿新装前来“耍坝子”，热闹非凡。这般世外桃源的生活，质朴简单，却是那样的美好。今天我们也像他（她）们一样，看山看水，仰望星空，心灵平静，心中有信仰脚下才有宽阔的路。

作家凸凹有诗云：“把山镇在山中，把水镇在水里/把文气/蓄养山水之间，镇在/城内。神的雪光/从东南角罩下来/照亮粮食、酒歌与远方。”带着这份美好的诗心，傍晚时分，轮船靠岸，夕阳余辉中，我整理下思绪，把山里的水、大坝的水、江上的水，但凡与此冕宁行有关的水都纳入了生命的水中，注入体内，去滋养下一程的路。独缺了电站开闸泄洪放出的水，想不到在回到成都后一月内，两次在梦里看见，巍峨的群山，高高的大坝，滔滔江水从泄洪洞里穿过，犹如数条巨龙，滚滚而下，势如破竹，浪花飞溅，腾起一滩水雾，把梦也淹没了。原来世上有许多景物是要闭着眼才看得见的，譬如梦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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