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水老君滩(三)
黄草坪村坐落在金沙江边,它的下游即是声名显赫的老君滩。
老君滩的形成不足百年,是因地震、山体滑崩,大量泥石推入江中堆积,逐渐淤高河床而形成。
摄影黄剑
没有路,小心踩在往下滑动的沙砾上,本想轻如矫健,脚却像灌注了铅般沉重。
□何万敏 文/图
多么漫长的路,多么漫长的一天。后来黄剑找谷歌地图测算,那天行程约7公里,但当时我把它想象成二战中诺曼底登陆“最漫长的一天”,没有血雨腥风的惨烈,却得到烈日炎炎汗如水滴的洗礼。精神层面的煎熬与其说是不期而至,还不如说是当头棒喝——没有人还愿意走第二次,至少我如此。当地人如若不是生活必须,也不会主动去找罪来受。所以,我相当理解为什么有“一家一家地走了好些人”,并对他们无可奈何地背井离乡,深表同情。
有“黑人民族的桂冠诗人”之誉的美国人兰斯顿·休斯,在《黑人谈及河流》中吟诵:“我知道这些河流,这些和世界一样古老,比人类长河里流淌的血液还早的河流,我知道这些河流,古老的,忧郁的河流,我的灵魂像这些河流一样,深沉地生长。”
壹
肯·沃伦的计划泡汤
早在1984年,美国最著名的急流探险家肯·沃伦就申请到中国首漂长江,他以85万美金向中国购买首漂权。但由于尧茂书抢在前面,特别是尧茂书遇难的消息报道出去后,肯·沃伦在香港的两个华人赞助商撤销了赞助,致使他当年首漂长江的计划泡汤。
紧接着次年,肯·沃伦又召集了20名世界一流的急流探险家再次以35万美元向中国购买首漂权,并和国家体委组成“中美长江联合漂流队”,在美国集训一年,雄心勃勃地要完成“地球上最后的征服”。
首漂长江应该由中国人自己完成!
血气方刚的西南交大教师尧茂书,正是稍早前闻此消息,在经过短时间的体能训练和简易的物质装备之后,只身一人首开长江漂流,不幸在通天河溺水身亡。
乌呼哀哉,壮士未捷身先死。然而,在那个国门刚开、改革风起的20世纪80年代,敢于冒险、勇于拼搏的精神,却唤醒了更多的热血青年。
尧茂书牺牲的消息,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生活的节奏在一个平常的清晨被打破”。整整20年后,吉胡·阿莎在她同名的书中清晰回忆,“就是这么一条消息,使我心里一动:这真是好,挺有刺激性的……不管怎么说,反正,一种坚信自己就应该属于这种活动的念头产生了。”
这本书的副题是,“我要做我想做的一切”。20岁的阿莎以凉山彝人骨子里秉持的果敢与坚韧,在1986年自愿加入到长江漂流探险队中,作为唯一的女性,首次全程漂流长江,完成了人类探险史上的一次壮举。而长漂亦淘洗与磨砺了吉胡·阿莎的生命意志。她后来进入中央民族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学习,并于1989年留学法国。1993年前往英国剑桥求学、定居。自称为旅行家的阿莎在国外18年间游历了上百个国家和地区。因与丈夫感情破裂,2006年回国选择在凉山西昌邛海湖畔,开始田园般的生活至今。
“可以说,给我人生带来最大变化的事,莫过于长漂。”2014年夏天在西昌,身着黑色无袖上衣、花色长裙的阿莎,坐在我对面,语气中依然有一种坚定。
贰
1986年长漂“洛阳队”
其时,1986年长漂有两支队伍,吉胡·阿莎参加的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是官方组织的;另一支叫“洛阳队”,则由民间自发组成。许多人并不知道,在这支民间探险队伍中也有一位来自凉山的女队员,她叫谢军,现在是会东县委办的一名会计,那年她也刚满20岁。
花样年华,谢军原先叫谢心,其姐叫谢冰,皆因在糖厂工作的父亲特喜欢冰心作品为此取名,母亲是鲹鱼中学老师,两姊妹的成绩都还好。如果不是中专录取在先,谢军就会去凉山大学读法律,那是她自己喜欢的专业,谁知随便一填的四川邮电学校招收了她。1985年秋到成都读中专后不久,她从报纸上读到有关尧茂书的报告文学,又从收音机听到国家组队的消息,“本身就不是很愿意读邮电校”的情绪之下,她的注意力密切追踪着长漂前的蛛丝马迹。很快,她向校方递交了一纸退学申请书。
“能够一起漂就好了!年轻人,应该去做有意义的事。”千里之外的父母尚不明究里,谢军已悄悄成为洛阳队中两名女性之一,开始了长漂。她漂流了两段,“一是从新市镇漂到宜宾,又从宜宾下头一地漂到重庆”。或许是出于对女队员身体素质的考虑,两段水路并无多少刺激,谢军也就没有感受到多少惊险,“重庆过后,江宽水阔,更没有挑战性”。当队友往下时,谢军和另几位队员重新折返甘孜州巴塘,补漂其中一段。她是做随队后勤的。补漂完后,队员们会合洛阳。她就此留在洛阳,去《世界经济导报》驻洛阳记者站,工作了5个月。
一路,不是没有吃到苦。还在金沙江上游段,洛阳队翻山,人随驮物资的马后,晚上下起大雪,视线很差,马走失蹄了,压住了谢军。1.6米的身高,50公斤的体重,哪里经得起偌大压力,致使其腰部受伤,只得一边在很遥远的小镇疗伤六七天,一边筹备物资。队友上船时,写下遗书,生离死别的场景至今都还记得真切——“这种事情一辈子都记得到!”凶多吉少,前途迷茫,果然,来自云南的龚志强,“艰难的一段都过了,结果在白鹤滩不算最险的地方,死了。可能大意了。”
那天坐在谢军的办公室,听她讲述长漂,仿佛她是在讲一个身边很熟悉朋友的故事,不慌不忙,不急不躁。“除了年轻气盛,其他都要平平淡淡”,谢军感慨长漂对自己个性的改变,“经历过那些生离死别,现在好像(对事)显得淡然;活着不容易,什么都没有必要争。”
当初,邮电校的同学都觉得“我这个人离经叛道”,对她的辞学摇头不解;长漂完后,她却被邀请回校作了一场报告,受到英雄般的欢呼。但在今天的谢军心中,同队的王茂军、贺学义、龚志强等等,“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叁
难忘“滩王”老君滩
“特殊的时期,一帮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又是很特殊的环境,让人体会到不一样的东西。唉,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其中滋味。”谢军语气平和,换了角度去理解“能释放个性,不再受禁锢”的年轻。
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更何况置身其中。“长江全长6300公里,总落差6500米,金沙江段的落差高达600米,特大甲等、乙等险滩700多个,只有将这些险滩一个个漂过才能打破日本著名探险家植春木直在世界第一大河——亚马逊河创造的世界纪录。”吉胡·阿莎在书中道出她彼时的心情,“对我来说,危险是肯定的,但没有危险与刺激怎么会有激情呢?……我只觉得就好像舞台的幕布刚刚拉起,轮到我表演的时候到了,这样反而还有了激情。”“为什么要‘长漂’?这是我常常要面对的问题。‘爱国主义’,确实过于高调,虽然我确实要争当第一,而且要代表中国战胜美国。但是,当每次回想起牺牲的那十一个同伴,爱国主义就显得苍白了一点,毕竟,生命的脆弱可见一斑。”
落选“敢死队”,错过了漂流虎跳峡的阿莎,勇敢无比。“金沙江,还留着一个‘滩王’,如再失去这个机会,干脆回家。”她继续写道,“攀登珠穆朗玛峰有妇女,到南极考察有妇女,漂长江既然有妇女参加,同样也应该和男队员们一道施展自己的能力、体现当代妇女特有的风采。何况,‘老君滩’在凉山彝族自治州境内,我作为凉山州唯一的代表,全州人民都在关注着我,我非漂不可!”
吉胡·阿莎告诉我,整个漂流过程中,最难忘的正是漂“滩王”老君滩。她第一个进入一团漆黑的“中华勇士号”密封仓,里面是浓烈而刺鼻的橡胶和胶水气味。“好像要被活埋了一样。巨大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幸运的是,在跌水和岩石的猛烈碰撞中,在胃里的翻江倒海和耳边天崩地裂、雷鸣般的吼声中,一行三人的小分队漂过了巨大的旋涡,也躲开了锋利的岩石。胜利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整个长漂过程中最可怕的“滩王”被征服了!
肆
“女人的名字不是弱者”
后来,那种黑暗中的恐怖甚至延续了许多年,吉胡·阿莎不敢乘坐电梯、地铁,就连在高楼里也总觉得它将要坍塌下来。被活埋在黑暗中的噩梦时常让她半夜惊醒。这种状况直到她后来在法国出版了法语版纪实体小说《扬子江的女儿》后才得到改善。
在历经170多个昼夜的漂流中,11名漂流队员遇难,多名队员先后退出,死亡也数次和吉胡·阿莎擦身而过,但她坚持了下来,成为一名英雄。直到今天,她仍觉得这是一个奇迹。“有人死了,我活了下来,这并不意味着我比他们更强,而是我得到了更多命运的眷顾。”
她坦言:“如果是今天,我恐怕无论如何不会去漂了,有什么能比生命更加宝贵的呢?”
本来,英雄莫问出处。吉胡·阿莎、谢军都堪称某种意义上的英雄,至少在那个冰封解冻的年代,至少在许多同样年轻的人眼里……
现任会东县水务局长宋顺福至今记得1986年9月29日,这一天,吉胡·阿莎写下“女人的名字不是弱者”誓言,第二天即去漂老君滩。宋顺福曾当过4年兵,今年51岁。我忘了问他是怎么记得这句话的,因为我后来又将《吉胡·阿莎》一书中长漂的部分仔细阅读,遍寻不见出处。
杨和海记得最清楚的日期是1986年9月30日,即吉胡·阿莎漂老君滩的当天。“长江漂流,那时候在县上非常轰动,同学们都约起想去看。我们几个同学,其中有3个女同学一起,有个同学的哥在淌塘邮电所工作,我们想从淌塘下到金沙江谷底;从县城坐班车近5个小时赶到淌塘。住在淌塘,听那个同学的哥说,到普咩的路很难走就更别说到老君滩了,说是人根本站不起来行走,人简直就是在梭。女同学吓住了,男同学也没执意赶去看,大家就在淌塘耍了4天,回到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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