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汽笛
□刘宝库
久违了，悠扬的汽笛！
再次听见蒸汽机车汽笛，是在乐山犍为县一个叫作芭蕉沟的地方。全长19.8公里的芭石铁路，在山间蜿蜒起伏，轨距仅有762毫米，小火车头喷吐着烟气，牵引着数节堪称迷你型的小火车厢，竭尽全力奔驰其上，汽笛鸣响略显尖利，依然能感受到蒸汽机车带给人们心理上的那种震撼。
新中国成立初期，“新中国第一路”成渝铁路建成通车，第一声汽笛在巴蜀大地上鸣响，掀起大西南铁路建设高潮第一波，川黔铁路、宝成铁路建设相继开工。那时铁路建设工地上施工所需材料，由小火车往复奔驰运送。由于轨道线路是在工期紧迫的背景下仓促建成，铁路建设完成后即被拆除，因而显得是那样原始，简陋而粗犷。
一次，载满修建铁路所需材料的小火车行进在一处弯道上突然颠覆，锅炉炉膛里的炭火倾覆，在地面上燃烧，升腾起缕缕浓烟。司机和司炉挣扎着爬出驾驶室，身体烟熏火燎，惊魂未定地挥舞双臂大声呼救。周围民工很快赶来，手里拿着撬棍、抬杠之类的工具，插到倾覆的小火车头下，发一声喊，猛一发力，小火车头一下起复到钢轨上，犹如一匹战马在极度疲倦后，躺在地上打几个滚，站起来抖落掉身上的尘土草渣，又长啸嘶鸣着奔向远方战场。
据说，芭蕉沟小火车是世界上唯一还在正常运营的客运窄轨蒸汽火车，号称“工业革命的活化石”，然而，化石是以稳定形态为人们描绘亿万年前亘古历史，但这列“工业革命的活化石”却要用自己的声音，讲述一段蒸汽机车拉动人类社会进步，驶入新中国建设辉煌的历史进程。
久违了，悠远的汽笛！
蒸汽机车时代，一个火热的时代，一个充满激情的年代。那时铁路上的孩子，背着书包到处疯玩，恣意挥洒宣泄过剩的精力，尽情释放孩童顽皮好动的天性，机车整备场是他们的乐园，铁路沿线是他们理想自由翱翔的王国。
男孩子爬上停放在那里的蒸汽机车，模仿电影《铁道游击队》中刘洪队长的动作，单手叉腰，一手高高挥舞自己用木头削制的手枪，嘴里高唱“爬上飞快的火车，像骑上奔驰的骏马，车站和铁道线上，是我们杀敌的好战场……”
稚气的童音和着悠悠汽笛，是那样清亮纯净，在旷野中回荡，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水面，在人们心中荡起圈圈涟漪，许久才能平静。
久违了，穿越时空的汽笛！
一直颠簸震颤前行的小火车忽然停了，车上的工作人员对乘客大声说：“列车要在此处表演，请大家下车观看！”
这句话勾起乘客的兴趣，纷纷起身下车，跑到线路边的观景台，观看谁也没见过的火车表演。乘客下来后，列车缓缓后退，退出数百米开外停下，稍微喘息一下，拉响几声短促的汽笛，接着匀速驶来。这里是弯道，司炉猛往炉膛里添煤，烟筒里顿时冒出浓浓的白烟，动轮处又喷出浓浓的白色水蒸气，小火车犹如喷烟踏火的巨龙，势不可挡地奔腾呼啸前行，给人心理带来强烈的震撼。
这种感觉多少年不曾有过了。
2005年12月29日，中国铁路最后一台前进型蒸汽机封存。司机驾驶这台机车驶向封存地点。一路上，机车行驶缓慢，步履沉重，像年迈的战马，一步三回头地不肯离开驰骋的疆场。步伐再慢，也有到达终点的时候。机车停稳后，司机拉响汽笛，凄厉而哀婉，像是与千里铁路线诀别。
这是最后的绝唱！
司机久久坐在驾驶室里，眼角流出晶莹的泪珠。
永别了，老朋友！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世间不再有在轨道上喷吐浓烟大气威武雄壮奔驰的蒸汽机车，也不再有震人心魄的汽笛。
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没有掌声，没有鲜花，有的只是深深镌刻在人们脑海深处的点滴记忆。
汽笛是什么？是催人奋进的号角，是英雄时代的战歌，一路吟唱，一路高昂，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唱出了今天的昌盛繁荣。
小火车汽笛在芭蕉沟莽莽苍苍群山间鸣响，穿越时空，从历史深处传来，在辽阔的蓝天下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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