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萨尔故事背后隐藏着汉藏友好 解读“半人半神”的传奇人物格萨尔王
——解读“半人半神”的传奇人物格萨尔王 
阿来为大家讲述格萨尔王传奇。
阿来著作《格萨尔王》。
□阿来
2020年6月，格萨尔王入选第二批四川历史名人。12月28日晚，名人大讲堂邀请到重磅嘉宾——四川省作协主席、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得主、著名作家阿来，为大家讲述格萨尔王的传奇。这也是继2018年12月10日阿来首登“名人大讲堂”带来《东坡在黄州》之后，第二次登上“名人大讲堂”。
格萨尔王像“故事树”
至今在民间仍不断生长
在藏族民间的传说当中，格萨尔王是一个半人半神的人物。他有点像唐僧或者孙悟空，就是他是取材于现实生活，但对他虚构的程度，神话的程度，或者说我们读者对于他寄予的期望的程度已经超过了对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的期待。类似人物还可以想起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
过去我们认为世界上最伟大的神话史诗，一部是来自古希腊，它的创作者跟传唱者是一个古希腊的盲诗人，他弹着六弦琴，在希腊半岛的城邦中自由流动，自由流浪，他讲述的神话也是半人半神、半人间半天界的奥德赛·伊利亚特。另一部伟大的史诗罗摩衍那来自于我们的邻邦印度。随着文明的进展，社会的进化，荷马史诗已经消失了，现在我们得到的文本是固定印刷在书上的，同样在印度那个远古时代，半人半神的世界也变成今天这样一个非常现实的，物质的，技术的，科学的世界，罗摩衍那也变成一个固定的文本，不再有人演唱它，甚至有人不再懂得怎么演。有点像我们的唐诗、宋词，古代人是歌颂的，但今天我们只是诵读它而已，这也可以看到时世变迁审美的流转。
我自己有幸从2006年、2007年用两年时间应邀加入英国一个出版集团发起的一个项目，邀约全世界的作家共同来述说这些已经消失的生活，去伦敦、法兰克福开过两次世界性研讨会议。
当时我骄傲地告诉他们：如果你们都是在打捞沉船的话，我只需要登上青藏高原，那些吟唱，形形色色的吟唱还在雪山之下，草原之上，黄河之源，长江之源，澜沧江之源。格萨尔王这个史诗有很多人不断地吟唱它，而且它像一个西方文学理论当中的概念“故事树”，意思指一些有活力的故事像一棵树一样，在民间会不断生长。今天我们到民间社会已经看不到这种故事的奇观，但是我相信过去《三国演义》的故事也是这样不断生长，《西游记》的故事也是基于唐玄奘这样一个取经的传说，在民间变成另一个样子，也开始不断生长。今天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格萨尔王这部史诗还像一个有生命力的活的故事，像树一样不断生长。
格萨尔王故事背后
隐藏着汉藏友好
研究者初步认为，格萨尔王所在时代大概是相当于北宋时期，距今天已经一千多年了。
在四川甘孜州德格县与石渠县中间，过去有一个县，民国时期，这个县撤销了，以前在这里有一个大的家族，一般认为格萨尔就是这个家族的开创者。
历史上有一个典故，宋太祖玉斧划疆。宋太祖说那些蛮夷之地，征服起来太辛苦就算了，所以那些地方就逐渐形成了很多独立的小王国，这个格萨尔小王国就开始不断地往西、往草原、往雪山去扩展，就到了今天四川地界之外，过金沙江，过长江源、黄河源，在方圆30万平方公里的地方建立起来一个叫做岭的王国。格萨尔在世世代代不断的传承当中，最后慢慢就成为整个藏民族史上的英雄。
不管是什么样的格萨尔王故事版本，第一篇一定是讲他赛马称王。他小时候就有雄心壮志，但是有人不愿意他称王，谁呢？他的亲舅舅，对他百般打压。他终于战胜舅舅，得到这个王座，带领他的部众战胜各种各样自然灾害，在战胜这些灾害的过程中不断开疆拓土，不仅给自己的部族带来安稳的生活，也把这样的生活方式带到其他被征服的部落，所以他变成整个藏族最大的王。
格萨尔发动的几次大的战争都是为了开疆拓土，一个大战叫门岭大战，岭是他自己国家的名称，他有时候也叫岭格萨尔，这是他家族的名字，也是他封地的名字，门岭大战他取得了胜利，稳固了南部边疆；其次霍岭大战，跟谁打呢？霍在藏语里面是指蒙古人，格萨尔带领他的部众千辛万苦跟蒙古人展开大战；还有江岭大战，发生的原因是争夺江和岭之间的一块盐田，格萨尔最后获得了胜利。
我刚刚讲了，格萨尔故事树在生长。我曾经遇到一个石刻艺人，他对格萨尔的崇拜是一辈子在石头上篆刻格萨尔的形象。我到一个村子寻访，当地人问你是来打听格萨尔的事情？他说你到河边去，去找一个放羊的老太婆，她懂。不得不承认老太婆天赋异禀，会讲格萨尔。她手上拿着一个奇石的时候，表情变得有点庄重了。一个放羊的老太婆，收集了众多石头，她说这是我唱格萨尔必须依赖的工具，我说这个石头你要干什么？她说没有石头我不会唱，她拿一个石头在手里就开始唱了。
格萨尔的故事在什么地方流传呢？在青海玉树，在黄河上游。地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像女士编得不太好的辫子一样，黄河长江的上游叫辫状河流，下游就是格萨尔出生地的那片草原，今天属于四川甘孜州德格县阿须乡，所以这个草原也叫阿须草原。今天格萨尔的家乡阿须草原不仅供奉他，还供奉了他手下30个重要的有名有姓的战将。
格萨尔故事中对汉藏两族的交往有正面的表达，因为格萨尔有一个哥哥，叫甲察洗干。为什么叫汉人哥哥呢？因为格萨尔这个哥哥的母亲是汉族人。甲察是格萨尔同父异母的哥哥，智力超群，武功高超，相貌堂堂，在一场最重要的战役当中，为了岭国战死沙场。
格萨尔故事中有个完美角色就是一匹马，跟《西游记》里的白龙马一样，是从天上来的，格萨尔遭遇挫折的时候，它会化为人形，安慰他，鼓励他，当然冲锋陷阵的时候毫无畏惧，所以今天我们看到的格萨尔的塑像，都是骑着马。
神话背后一定有一个真实的形象。
我到一个地方，当地人说，这是当时岭国的一个边界城堡，如果是北宋年间修建的，就有一千年了。但是土夯墙怎么历经千年不倒？我上山去查看，发现很了不起，他们当年修建城堡就是把这个墙架起来，那时候有原始森林，土夯墙两边用火烧，烧到几百度，这个铁矿石就半熔化了，紧紧黏合在一起，所以这些建筑可以历经千年的岁月，说明那时候他们已经掌握了地质矿物的基本知识，也有了比较高的冶炼水平。
接下来在城堡附近，我寻访到一个部落，今天这个部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还是打造刀剑。这个地方的刀很有名，叫白玉藏刀，我第一次去访问，是跟我们最高水准的格萨尔研究专家一起去的。他说，我们过去整个部落就是格萨尔的兵器部落，我们不参加战争，就是制造各种兵器，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呢？因为这儿有铁和铜矿山，这个部落就是从冶炼到最后打造刀剑成品，供给格萨尔的所有军队。格萨尔时代将士们配在身上的箭，跟我们想象的不一样，不是轻巧的羽毛，而是沉重的，铁制的，极有杀伤力。
格萨尔这个故事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大树一样，还在不断地生长。在藏族人心里，有这样一个来自于世俗的，来自于自己真实历史的英雄，成为了他们内心的一个支撑。
科技时代重温神话
人类需要召唤般的引领
过去我读过袁珂先生的书，他研究汉民族的上古神话，虽然《山海经》这样的上古神话没有成为一个故事体系，但里面同样包含了中国文化在远古时代非常多的文化信息。
比如说我们对地理的认识，对江河的认识，把远方和诗意联系在一起，而不只是守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不管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想神话就代表了一种鲜明的，积极的，浪漫的，充满激情的，对一个比我们实实在在生活在这个局促的空间更为向往和想象的空间。
我想如果我们人类要重温神话，其实就要回到我们的生命之初。虽然那时候知识程度不够，但是人类在青春期生命冲动十足，因为有这种冲动，我们势必就对远方和未来充满更高尚、超越物质的一种向往。
今天科学时代来临了，科学的好处是我们生活越来越方便，大家贪图科技带来的方便，但是夜深人静，扪心自思，每天除了吃个快餐，骑个单车，收个快递，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就是这样：上个网，玩个游戏，看个抖音，那么那些雪山呢？那些大美的自然呢？那些激动我们的英雄主义跟理想主义呢？
人生当中，我们需要召唤性的引领，就像我们打开一段音乐，我们听到的不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咿咿呀呀唱，而是一个小号声在号召，说我们或者回到遥远的过去，我们或者去往遥远的将来，我觉得我们需要这种号召。
李白有一句诗，“却顾所来径”，登上山峰，走过的路是那么的美丽，那么意味情深；“苍苍横翠微”，好像是在描述地理上走过一个空间的道路，但是我想最伟大的诗人，他的寄语不只于此。如果我们已经忘记了来路，这些历史文化名人就是我们回溯历史、回溯辉煌四川文化的一条可靠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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