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磐石”地名说开去
达州城南十来公里的地方,有个小乡场叫“磐石”,得名于场口外一块罕见的巨型裸基石,百余米长宽,十余米高下,横卧于天地山水之间。一眼看去,几丛野草生于石缝或凸凹错落之间,更映衬了巨石的坚硬、沧古和宏大。一般来说,新开出的石头无甚可观,但裸露于地表的石头,无论万仞崖壁还是河床卵石,无论老旧石墙还是古道板石,都特具历史意象,审美趣味,仅仅是石头的风化剥蚀,都够人们解读不尽,观赏不已。那幽幽淡淡的苔痕,那磨砺光滑的溜圆,那火燎烟熏的历史沧桑感……更何况种种的浸润、冲刷、剥蚀、暴晒,无不触发人们的情感和记忆,让人联想世间的风雨飘摇和岁月沧桑。
在文明发展历史上,任何特殊的地表状貌都可能被赋予地标意义。“磐石”一类地名由此产生,起到指示方位、标记地点等社会作用,被广泛地使用着,传播着,传承着。而它旁边逐渐形成一个小街格局的民居建筑群落,久而久之,需要建立乡镇一级的行政建制,于是,“磐石”这一最初仅见于民间口头和村野碑刻契据之上的地名符号,登堂入室,堂而皇之,进入官方半官方的文献记载之中。
但像“磐石”这类地名,其文化价值还不止于此。如果进一步加以演绎,有可能赋予更多更富有意义的人文价值。比如,“坚如磐石”之说,是就其坚固特征而言,比之于江山社稷的坚强巩固和社会基础,那当然是恰如其分,更具文化的或精神的象征意义。《荀子·富国》谓曰:“国安于磐石”。天下薛姓一族就有“磐石永固”的文化标志性美称。
社会生活中,很多地名、物名都是如此这般地通过比喻,联想等文化演绎的方式,发掘,注入,赋予,获得更多更广泛更深刻的人文价值内涵。与之联系紧密的风水堪舆,集中而突出。
磐石,从地貌看,酷似龟背,其江山永固的文化象征意蕴可想而知。风水地名甚至被用于社会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博弈,成为高超的计谋手段。通江涪阳镇有火石岭村,原来地名本叫蟠龙岗。某年“过兵”,薛姓团长看好该地形和交通条件,欲驻扎于此。当地人大惊,于焦急中生出机智,编造地名曰火石岭,派出风水先生故作高深,进言道,薛者,雪也,水为之。水火相克不相容,不可不避而远之为是也。如此牵强附会之说,竟也奇妙地起了作用。
还有的地名、物名,则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发展,自身承载的历史文化信息从此遗存下来,凝聚,沉淀,升华,从而特具历史文化价值。刨一堆封存的历史旧事,掘几片沉埋的文化碎片,新获得如下几个小地名,其前世今生,都说明了这一点。比如“六门”,是平昌县的一个小地名。高高的一片山岩上,先民开凿六个蛮洞子,于是便出现了六个岩门,远近可见,其地标性符号价值由此而生。蛮洞子,南方山区丧葬习俗的文化遗存,它引起人慎终追远、溯祖敬宗的血统亲情,以及对于古远祖先的图腾崇拜之情。再比如“三打杵”,这是一个沉入达州市西郊莲花湖(水库)多年而被偶然打捞出来的小地名,凭我的直感,几乎不用打听,即想象过去挑担人进出上下一条山沟,要歇肩三次,打杵一次即为歇肩一次,故名“三打杵”。这一类印记了农耕时代生产生活形态的地名符号,在各地随处可见,再比如说,三里坪、七里沟、九倒拐,比如灯杆垭、五里桥、马厂坝、挡马石、碾子湾等,无不传输着诸如道路里程、设施、路道状貌、节点以及行动准备等温馨提示,一如当今高速公路设置的路牌、服务区等,给了我们一个人性化的温暖,一个人类学意义的空间感动,让我高兴不已,珍爱不已。
打杵一次,究竟是多少里程?就长途挑运的节奏而言,一般250米也就是半里路程吧。肩挑背磨乃是农耕时代的一个沉重而严苛的负担,无论皮肉筋骨还是心灵精神,这个负担都很可怕而且漫长,永无休止,不可摆脱。人生道路上,心灵的唯一渴盼就是放松,尽快到达休歇之处。
三打杵这样的路道节点,体悟起来,就是盼望解脱压力,放松身心之所在,目的地,更是休歇的希望所在。陕南人和蜀人上长安,跋山涉水,千里路途,到了西乡,就算松了一口气,胜利在望了。川中人步行前往省府成都,到达龙泉山,一个节点,意味着心理上可以放松一下,歇一口气,巴一袋烟,胜利在望,从容而去。各地都是如此,各地都有这样的节点。通南巴人、达城北边的人,去达城,一翻上铁山,心就踏实了;开江人步行到达城,一登上雷音铺山顶,人群顿时会热情沸腾起来,人人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喜悦和轻松。如此快活极致的情感喜悦与精神享受,怕是今人难以得到的吧。□孙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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