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湖亲吻一枝芦花 ◎朝颜
我亲吻过一枝芦花,在灵湖。
彼时偌大的湖滨公园人迹稀少,仿佛这阳光,这空气,这水域,这广阔的天地,都是为我和芦苇设下的盛大筵席。
深秋了,天气却暖和得让人要忘了季节的存在。临海有那么多名胜古迹,比如台州府城墙,比如紫阳老街,为何我一下车转头就踏入了灵湖的领地,谁知道呢?
事实是,一个人,最适合临水而行,最适合透过水照见自己的冷清。这时候,越安静,越空旷,越孤单,越好。我记得,去年秋天游西湖是这样的,游太湖,也是这样的。然而无论西湖还是太湖,都不如今日的灵湖,完全放空了身心,只等我一个人的闯入。
踩在灵湖广场的地砖上,平展展的湖水铺陈到眼前来,边际还在目不能及的远方,瞬间领悟到个体的小,是一只蜜蜂落入万花的小。抬头看,对岸的小两山上,一座塔孤零零地以尖顶刺向天空。世界那样清朗广阔,这座形单影只的塔正好与我互为参照。在时间的永恒处,一座塔显然比我思考得更深,参悟得更透。反正它有耐心,守着这山,这湖,几百年几千年地站下去,而我不能。
我既放不下身边的俗务,又觊觎远处的风景,还没有一直存在下去的理由和能力。
我只能紧紧地拥抱着眼前的所有。环着灵湖缓慢地行走,努力地吸入干净的空气,努力地调整视觉的角度,努力地从萧索衰败的景物中寻出美来。
路旁的池塘里,残荷与枯草交织,蓝天与池水对应。荷茎倒伏下来,横竖交叉,一幅写意画便有了立体感的萧瑟之意。季节的更替,万物的枯荣,如此醒目地提示着生命的朝向。是的,此刻,我也正走在老去的路上,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是植物仍有春天可期,而人,没有回头路可走。
四十岁,是一个令人忧心忡忡的分水岭。这些年,我越发喜欢观察同龄人衰老的迹象。有人头顶开始飘雪,有人脸颊日渐深陷,有人腰背松垮下去,有人笑纹像湖水漾起的涟漪一样,以眼部为中心一圈圈扩散开去……我在与他人的不断对照中时而庆幸,时而沮丧。皮肤保养品越用越贵,更多只是心理的安慰罢了,谁能拿地心引力有什么办法呢?
就像这一千二百亩的灵湖水,还不是服从于地心引力的安排,还不是乖乖地陷入小两山和五峰山的怀抱,眼看着世人来了又去,眼看着植物生了又灭。
湖边是绵延几千米的芦苇丛,它们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挨挨挤挤,依水而繁盛。眼下,绿意已从它们的身体里完全褪去,身子骨都枯干了,仍旧笔挺笔挺地站着,像年纪太大,面临最后归期仍不愿意驼背的老人。它们各自举着一朵硕大的芦花,像举着生命中最轻又最重的托付。
我走在亲水台阶上,每跨一步,脚下都有波光湖影,每行一寸,左右都是芦苇轻拂。我拍下它们,和湖水,和远山,和自己的影子一起,发给生命中最亲近的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总有一个人,将你的繁盛和落寞都经历过了,还愿意像举一枝芦花那样将你举在心上。而那个轻易写下“所谓朝颜,在水一方”的人,像无处不分叉的小溪一样,不知又流向了何方。
风一层一层地吹,芦苇一波一波地起伏。我不忍心折下一枝芦花,但它还是来到了我的手上。花瓣蓬松,是棉花的绵软,又是蒲公英的轻盈。我将它贴近脸颊,轻轻地拂过,感受到它的柔弱和熨帖,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芦花在唇边滑过的时候,我想起了女儿幼时娇嫩的小嘴唇。纵是再粗犷的人,也会被柔化。凑近鼻尖,闻到一股温暖的阳光的味道。它的香味不招引人,却又如此素朴,如此贴心贴肺。一直以为,芦花是没有香味的,此时知晓,已是多年误解。
从前,我们家乡把芦花叫做芒花,秋冬时节上山去采,一担一担地挑回家,花絮收集起来,做枕头的内芯。这样的枕头,我睡了很多年。如今想来,我是和那些花瓣一起做梦的呵,难怪总是梦见辽阔的大地,梦见秋水长天,梦见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捋了花絮的芦苇,连茎一起,又被扎制成扫帚,柔软而小巧,区别于硬邦邦的大竹扫把,适合铺过水泥的小家小户,村里人一般是不用的。起初,我只在圩上的集市中,还有父亲工作的电影院里见到过,感觉更像是上班族或富有人家的用品。后来家中也铺了水泥,终于用上了芒扫帚,似乎一下子拥有了梦想中的生活。
不知不觉已经环湖走了大半圈,除了遇到一对陪孩子放风筝的父母,两个陪老人漫行的年轻人,再无他人。灵湖赠我一整个上午的安静,令我不由暗自庆幸和感激。我看了一下微信,似乎人们都活得热热闹闹,关心时事的,互相吹捧的,吆喝拉票的,顽固争执的……沉浸于对世界的片面理解中,并自以为掌握了真理,还强迫他人相信的人,越来越多了。
除了亲人,我没有更多的幸福可供挥霍。置身世事之外,是多么难的事情。
站在几块大鹅卵石上面,我停驻了脚步。风吹过来,青山、杨柳、拱桥在湖水中投下的倒影一时动荡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于是,我站在静静的灵湖身边,亲吻一枝柔软的携带暗香的芦花,像亲吻我全部的幸福与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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