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秘密

绵阳日报 2021-02-28 08:01 大字

□刘术云(江油)

父亲说他当过红军,但我一直半信半疑,因为1935年春红军打到江油一带时,父亲只有14岁。不过父亲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是红军儿童团的一员,从彰明跟红军走到松潘黑水一带,就掉了队,只好一路讨口要饭,才回到家乡。一回来,凶狠的还乡团正在挨家挨户清查,哪家人支援过红军、哪家有人去当了红军,父亲哪敢声张,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无人知晓他的事,他给红军送粮倒是有人看见,但见证者都去世了。

父亲对当过红军一事很执着,他在1980年退休前后,坚持向有关部门陈述或者写信,表示自己当过红军,要求落实政策。上面也多次回信,甚至派来调查组,然而,父亲所提供的人证,调查组不认同,父亲也拿不出铁证。于是,上面对他当红军的事不予确认。父亲的哥是跟红军走了失踪的,母亲的哥是红军,上世纪50年代政府颁发了烈士证。为了寻求证明,父亲还与多位老红军包括西路流落红军交朋友,但是那些老红军也没办法给他作证。

父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我一直想找一个确定的答案。说实话,父亲给我们的爱太可怜太少了。父亲母亲新婚不久,抗美援朝战争爆发,父亲心中的英雄梦燃起,二话没说就响应号召奔赴战场,经过几年浴血奋战,总算平安凯旋。回国后脱下军装,父亲被安置到铁路部门工作,常年四处奔波,逢年过节才探亲归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母亲陆续生下我们兄弟姊妹5个,忙了外头忙屋头,肩挑背磨,使她过早憔悴,劳累成疾。而父亲给我们的印象不太良好。他脾气火爆,掷地有声。如我们兄弟姊妹中一人犯了错,每个人都要被父亲惩罚,统统都要受过。父亲的教育从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往往拳脚交加,棍棒相逼。我认为他极不合格。父亲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孃孃曾说起父亲从小是个匪头子,天不怕地不怕,“扯经”、不听父母话,家里穷得常揭不开锅,她因此经常偷偷从夫家拿钱拿粮接济。父亲的妹妹,也就是我的二孃孃常说父亲年轻时可恶,打她下狠手,记仇记得连父亲的葬礼也没参加。

这是我的父亲吗?这是在母亲病逝后,已经75岁了仍执意还要娶亲的父亲吗?虽然父亲离开我们21年了,今年是他的百年诞辰,我非常想弄清楚父亲的坎坷人生,传奇的故事。

我所记得的父亲是一位铁路工人,是铁路大修队的,参加修过宝成线广元至马角段,在重庆江津、西昌礼州、西昌马道等地工作过。我读小学、初中、高中时,有几年暑假还到他工作的住地去过,坐过火车头,玩过信号灯。在农村,家里有一个每月领工资领粮票的人是令四邻羡慕的,父亲每月都会寄些钱和粮票,有时也是探亲或春节带回,所以我家的生活就比邻居们过得好一些,因为,母亲也特别勤劳朴实,还当过生产队队长和饲养员。每一年春节前,队里都送来印有军烈属慰问信的日历,感到莫大的光荣。

父亲当过志愿军是确定的。在朝鲜战场上,他的腿受过弹伤,留下明显的疤痕,他当铁路工人就是转业去的。父亲不爱提及在朝鲜的事,因为给我家带来抄家之灾。

“文革”时,不知谁告密说,父亲从朝鲜战场带的有枪回来,藏匿在家里。私藏枪支是何等大事?大队迅速向公社报告,公社立即派人到我家搜枪。屋里屋外,房前房后搜了几遍无果,又掘地三尺,也没找到枪的影子,此事不了了之。大队有人气急败坏,还指使我父母收养的哑巴,偷偷将我十一二岁的哥放到深五六米的姜窖里,想活活埋掉,幸被人发现救起。父亲虽然没带枪回来,却把美军的降落伞作为战利品弄回家了。父亲有一件丝绸类的白衬衣,十分通透,能看清皮肤的颜色,胸口包里放一两角钱,甚至香烟牌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后来我也偷偷穿过了多次,令同龄人十分羡慕。而这件衣服,就是用美军降落伞的尼龙布缝制而成的。不过父亲是如何把降落伞弄回国又带回家的,他没说过,也就不得而知了。

父亲常爱穿草绿色的旧军装,或披一件花呢子大衣。手里玩两颗钢球,磨得锃亮如银,闪闪发光,衬托出他的高大威风来。父亲对当兵很有情结,为了我哥能顺利去当兵,父亲不仅买了当时十分紧俏的春城牌香烟、绵竹大曲酒送给大队干部,甚至把他早年买的一块怀表不惜血本送给一位“关键人物”。他说兵是保家卫国,开“后门”并不可耻。结果,我哥在阿坝那边当了3年兵,烧了3年木炭,退伍顶了父亲的班,也当了铁路工人。1981年我高中毕业,父亲又要我去当兵,可我眼睛高度近视,条件受阻,父亲特地买来视力表,要我背笔画,结果没有成功。父亲爱说,经济上帮助不了我们,政治上可以帮助。所以,我的两位弟弟也都当了兵,连我的姐夫也是当过兵,我的姐姐、兄弟先后入了党,父亲以此为荣,认为是自己教子有方的结果。

看似光耀的父亲也有不光彩的故事,那年,我去他工作的西昌玩,无意间看到大修队对父亲的处理决定。大意是父亲违反铁路局规定,擅自将自己乘车证借给社会上某妇女使用,予以通报批评。把自己的钱财或者东西借给别人,是父亲很大方的一面,他在别人建房、看病、读书等事情上,借出了许多钱,后来大多没有归还,父亲也没有介怀。

父亲喜欢打牌,但我们打牌他坚决不允许。有一次我晚上在家打牌,他不怕危险,用锄头勾断了电线。

母亲去世后,坟头尚未长出青草,75岁的父亲就萌发再娶的念头。我与妻不禁感到十分惊诧,十分鲜明表示抗议。

诚然,我们知道“少是夫妻老是伴”这句俗话,不愿以身试法干涉他的婚姻自由。父亲见我们几姊妹尚未形成统一战线,采取各个击破的方针。最后,儿女们都同意了。父亲再婚后,时常在家拉出的“吱吱呀呀”的二胡声,或许,他晚年娶新是幸福的。

父亲去世后,我们将他安葬在母亲的坟边。盖棺定论,他的一生是平凡而普通的,有几分豪气,有几分市侩,有几分自负,也带着几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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