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成都名楼

成都日报 2021-05-24 02:46 大字

1997年塔子山公园九天楼落成,其名取自李白《登锦城散花楼》名句“今来一登望,如上九天游”

明代万历年间《诗余画谱》,“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1993年,百花潭公园北大门外重建散花楼 本报资料图片

许永强/文

1985年12月,成都市干道指挥部在新一村修建综合楼地下室时,发现一处商周时期干阑式宫殿建筑遗迹。坍埋的木构架梁柱、木地梁、桩基、木柱及竹编墙、竹椽和树皮屋顶等历历在目。据文献记载,周朝末年,蜀王开明九世“自梦郭移”,始“徙治成都”。尔后,秦惠王派遣张仪、司马错定蜀。公元前311年,修筑成都城,并与“咸阳同制”,形成“金城石郭”的规模。历史上成都修建了大量的玉宇琼楼、园林池囿,这些古建筑遭受风雨雷电的侵袭和数次战乱的破坏,留存至今的多为明清时期重修或新建,但从历代文人咏诵的诗词中,我们可以细细品味一代名楼曾经的丰姿绰绰。

张仪楼

西瞻岷山岭,嵯峨似荆巫

张仪楼始建于秦,位于今成都西北桥附近,为纪念张仪筑成都城之功而建。《古今集记》记载:“张仪楼,高百尺。初,张仪筑城,虽因神龟,然亦顺江山之形。以城势稍偏,故作楼以定南北。”说明张仪楼既有纪念之意,还有定城市南北方之功能。

到了晋代,此楼又称白菟楼,仍为成都宏厦巨构之一。张载入蜀看望自己的父亲,曾登此楼留诗《登成都白菟楼》:“重城结曲阿,飞宇起层楼。……高轩启朱扉,回望畅八隅。西瞻岷山岭,嵯峨似荆巫。”登楼如临太虚,远眺可望岷山雪岭,可见其巍峨。

唐代诗人段文昌站在张仪楼上,跃入眼帘的不仅有远处青山,还有雪风隐隐而来:“重楼窗户开,四望敛烟埃。远岫林端出,清波城下回。乍疑蝉韵促,稍觉雪风来。”一同登楼的诗人姚向和《奉陪段相公晚夏登张仪楼》诗云:“秦相驾群材,登临契上台。查从银汉落,江自雪山来。俪曲亲流火,凌风洽小杯。帝乡如在目,欲下尽裴回。”岑参流寓成都时,经常登张仪楼俯瞰城市美景,以舒缓内心对国家内乱的伤感和对自己身体状况的烦忧:“传是秦时楼,巍巍至今在。楼南两江水,千古长不改。曾闻昔时人,岁月不相待。”

到了五代,张仪楼已失去了以往的气势,杂草已经高过了楼基,诗人李雄有《张仪楼》诗:“锦官城畔拂云楼,草没楼基锦水流。花外有桥通万里,槛前无主已千秋。铜梁雾雨迎归思,玉垒烟霞送暮愁。人去人来自惆怅,夕阳依旧浴沙鸥。”铜梁山的雾雨和玉垒山的烟霞让诗人的思绪不断,愁上心头,看着人来人往,更加惆怅。

散花楼

今来一登望,如上九天游

据王象之《舆地纪胜》载:“散花楼,隋开皇建,乃天女散花之处。”是唐宋时成都重要景观之一,文人学士常聚会于此抒发情怀。

诗仙李白《登锦城散花楼》:“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飞梯绿云中,极目散我忧。暮雨向山峡,春江绕双流。今来一登望,如上九天游。”通过对比、夸张的手法把散花楼的景象生动地描绘出来。在旭日初升霞光映照下,金窗夹户,珠箔悬钩,显得金碧辉煌、富丽堂皇。高梯入云,楼接霄汉,气象雄伟,抒发登楼的愉悦之情。在《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中,李白将散花楼与长安的上林苑相提并论:“北地虽夸上林苑,南京还有散花楼。”足见散花楼气度非凡。安史之乱爆发后,唐玄宗李隆基逃到成都,以太上皇的身份生活了一年左右,因此成都也被冠以“南京”称号。

中秋佳节高楼赏月,曾任西川节度使的武元衡曾与宾客宴饮于散花楼,登高一望:“玉轮初满空,迥出锦城东。相向秦楼镜,分飞碣石鸿。桂香随窈窕,珠缀隔玲珑。不及前秋见,团圆鳯沼中。”时为西川营田副使的柳公绰和之:“此夜年年月,偏宜此地逢。近看江水浅,遥辨雪山重。万井金花肃,千林玉露浓。不唯楼上思,飞盖亦陪从。”西川观察判官张正一曰:“高秋今夜月,皓色正苍苍。远水澄如练,孤鸿迥带霜。旅人方积思,繁宿稍沉光。末滥叨陪赏,尤宜清漏长。”同行的王良会、徐放、崔备等也有和诗。

登高楼多怀身世家国之慨,以“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得名的张祜在散花楼倾诉不受君王赏识、壮志难酬的忧愁:“锦江城外锦城头,回望秦川上轸忧。正值血魂来梦里,杜鹃声在散花楼。”昭宗年间入蜀的诗人顾云则有“濯锦江秋澄倒碧,散花楼晚挂残红”的名句。

建炎元年(1127年),刚刚建立的南宋朝廷任命喻汝砺为四川抚谕官,回乡任职。喻汝砺登散花楼,极目远眺,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中原兵凶战危的场景,又想起前贤丹心报国,心绪难平,倾诉肺腑:“濯锦江边莎草浓,散花楼畔夭芙蓉。蜀山叠叠修门远,谁把丹心问李鄘。”看似写景咏物,实则洋溢着家国情怀、充满浓烈的忧患意识和批判精神。

散花楼位于何处?陆游在《初春出游》一诗中写道:“万里桥西系黄骝,为君一登散花楼。”可知散花楼临近万里桥,在隋唐时位于人工湖摩诃池南侧。宋末,蒙古军队入侵四川,散花楼与张仪楼等诸多建筑毁于战火。明朝重修了散花楼。新都状元杨慎在寄友人诗中特别写道:“濯锦江波舟汎汎,散花楼阁树重重。”“阁夜试看中夜月,桂花正在散花楼。”

筹边楼

壮压西川四十州,最高层处见边头

唐代著名宰相李德裕,因平息南诏之乱深受蜀中人民爱戴。为纪念李德裕,在成都城内建有一座筹边楼,这是成都历史上有史可查的名人纪念之一。因楼巍峨壮观,登楼可远眺征南道路的“边头”,为当时成都重要景观之一。女诗人薛涛有《筹边楼》诗:“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到了宋代,筹边楼早已荒废不存。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范成大由桂林调至成都,任四川制置使,举荐陆游为锦城参议。二人以文会友,成莫逆之交。1176年,范成大重修筹边楼,请陆游作《筹边楼记》,范成大自己也填《水调歌头·筹边楼》一首,更道出了筹边楼的盛况:“万里筹边处,形胜压坤维。恍然旧观重见,鸳瓦拂参旗。夜夜东山衔月,日日西山横雪。白羽弄空晖,人语半霄碧,惊倒路傍儿。” 淳熙十二年(1185年),范成大写了两首题为《寄题汉中新作南楼二首》的绝句寄赠利州东路安抚使兼兴元知府阎苍舒。其一曰:“我作筹边倚半霄,西山云雪照弓刀。如今且说南楼胜,应共汉坛相对高。”极其夸张地说新修的筹边楼“倚半霄”,巍峨高大、直插云霄。登上筹边楼远眺,西岭雪山尽收眼底。筹边楼下,将士们日夜操练,剑光闪闪,与西岭雪山的雪光交相辉映。如今阿坝州理县薛城镇薛城小学内,在一平地突兀拔起的巨石顶上建有一座筹边楼。此楼为清乾隆年间修建,与成都的筹边楼是不同的两座楼。

李德裕平南诏之乱时,驻军成都新繁镇。公务之暇,亲手将宅园培植成一座典雅的园林,命名“东湖”。据史书记载,李德裕亲手培植的柏树,到清同治年间尚在,并建有“古柏亭”专记其事。虽经千余年,至今仍郁郁葱葱。园内建筑虽为清代重建,建筑具有川西园林轻快飘逸的特色,总体布局仍不失原有风貌。园林史学界视为全国少有的“唐代园林”之一。

雪峰楼

瑶池万顷昆仑近,玉垒千峰滴博收

雪峰楼是后蜀权臣的私家园林西园里一座楼宇。西园在宋代转运司署内,明清时其址成为成都府署。宋代章楶《运司园亭》序云:“成都转运园亭,盖伪蜀时权臣故宅也。清旷幽静……古木郁参天,苍苔下封路。幽花无时歇,丑石终朝踞。水竹散清润,烟云变昏暮……”

北宋赵抃曾盛赞西园:“争知蜀国西楼好,四序风光日日新。”“群木依亭翠锦开,主人吟燕日徘徊。青帏照坐初疑染,绀障铺檐不是裁。”孙甫在《西园》中也写道:“外台富园池,兹焉甲西南。异花间棠梅,良木森梗楠。”由此可以看出该园古木参天,苍苔封路,竹青兰茁,池清波净,百种花卉,四时不歇。

雪峰楼在西园的西北方,楼下有竹林,林中有小溪,淙淙作响。登雪峰楼可近俯锦江,远观雪山。宋朝诗人吴中复《西楼》诗曰:“信美他乡地,登临有故楼。清风破大暑,明月转高秋。朝暮岷山秀,东西锦水流。宾朋逢好景,把酒为迟留。”范成大曾在此观赏雪景,写下了“一夜珠帘不下钩,彻明随雪上西楼。瑶池万顷昆仑近,玉垒千峰滴博收”的诗句。诗人杜敏求和许将也把雪峰楼看作是成都看雪山的最佳去处:“西山最高峰,积雪连四季。”“重楼起城阴,乘高望四极。列峰横青天,飞雪千里积。”登高楼望雪山,令人豪气顿生。潼川人(今四川三台)杨怡在此立志要入仕,大展宏图抱负:“翛翛楼下竹,虢虢竹间水。楼高虽不见,清响长在耳。晨光露西崦,积玉照窗纸。昆阆亦何人,当从跨金鲤。”

西园的东南方是高逾百尺的月台,月台与雪峰楼对峙,四周种了很多乔木,还有成片的桂花林。中秋之际,桂蕊飘香,临风赏月,实为赏心乐事。西园内还有海棠轩,密植了众多海棠,并夹杂竹、松等,花开时节,池面上便会出现灿烂若云霞的浓艳倒影。范成大曾挑灯夜游,盛赞:“银烛光中万绮霞,醉红堆上缺蟾斜。从今胜绝西园夜,压尽锦官城里花。”

除了上述楼宇,唐宋诗人“打卡”的成都名楼,还有“末栉凭栏眺锦城,烟笼万井二江明。香风满阁花盈树,树树树梢啼晓莺”的迎春阁;“短彴疏篱入野扁,竹烟松露满襟清。奔湍激险飞寒响,弱蔓穿深挂晚英”的弥牟镇(今青白江区内)王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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