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夏》改编赛:草根的诗意VS郭敬明的文学世界
上周《乐队的夏天2》改编赛,改得最好的两首是五条人的《Last Dance》和大波浪的《爱情买卖》。两首出来的效果都是大俗大雅,跳出窠臼,证明艺术不是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而是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管它出自哪里,吃透生活,吐出来的就是好东西。
节目组准备的十组题库乍一看像坑,故意使坏呢。如果鄙视链存在,十个分类的位阶都在“乐队音乐”之下。“乐队音乐”代表脱产创作,“题库音乐”就是旗帜鲜明的商品属性。它们各有目标受众,或是广场舞大妈,或是年轻粉丝,国风控,中年人,随机听虾米失恋歌单或QQ音乐流行榜单的人。群体之间会有重合,但大多数类别都有自己的一套生产规则,可以量产。量产演变为细分,配方固定,约等于平庸(除了少许拔尖之作)。不少乐队勉为其难,抱着矮个里拔高个的心态选歌,骄傲又无奈,“我这辈子怎么会坐在这儿看这个呢。”抱着居高临下的想法,就会在改编时尽量注入个性、技巧、高级感和现场性。总之改得离原作越远越好,否则怎么化腐朽为神奇。
题库歌的共同点是流行。流行是硬指标,意味着深受全国大部分人的喜爱,歌词、旋律浅白易记,情感传递直接。你心里高兴或者不高兴,这些歌张口就能唱,动动脚就能跳。有些歌是真垃圾,有的虽粗鄙,但意真,就看改编者能不能看到,选出来,让它散发诗意。
五条人和大波浪的改编出发点非常一致:都很尊重原作,改的时候没有一心想要展示技巧和高级,用知识和精神层面的露出为原作拔高层次。
两支乐队对两首歌是平视的。他们改得不勉强,毫无屈尊俯就之态。阿茂爱伍佰是意料之中,李剑唱完就说想跟原唱慕容晓晓合作,台下有乐队笑得好像他在反讽。
《Last Dance》和《爱情买卖》两首烂(浪)情歌,里面的人爱来爱去,走走留留,爱恨情仇,滋生忧愁。再细致入微的爱情,翻译成大白话也就是这副样子。
五条人《Last Dance》
五条人跟伍佰蛮像的,他们走在街上都不会目中无人,能看见很多很多。伍佰拿个相机(有时候是手机)孜孜不倦地拍台北,五条人用眼睛拍快照,把世情片段录进歌里。这种做法并非出自傲慢的“艺术家人文关怀”,而是自然而然地看见-记录-提炼的本能。草根和诗意的对立本系人为制造出来。草根可以很丑陋,也可以充满诗意。情况很复杂,复杂才有趣。熟悉哪里,就彻底地观察哪里,艺术就是这样从生活里破壳而出。
五条人和伍佰如果不是出生在小地方,而是城市中产社区或上流社会,也会用同样的方式观察和记录,不存什么偏见。
普鲁斯特出版前一两卷《追忆似水年华》的时候,舆论把他形容为一个向往贵族社会的小资产者,眼中笔下全是上流社会声色。要到很久以后,人们才发现他的野心,他要揭示的是时间的真相。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普鲁斯特、曹雪芹,最厉害的现实书写者也都是饱含诗意的人。他们生在哪个环境就写哪些人,不分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吃透生活的程度是否到位而已。
伍佰的《Last Dance》,就是要唱得帅,唱得情真意切,穿得光鲜靓丽;铜管就是要明亮动听,霓虹广告必须弹眼落睛。这是一首情歌啊,五条人一头扎进去,又唱又演,散发的气息像雄性动物发情一样明确,身姿尽可能骚情迷醉,用电吉他的啸叫最后再抓挠一把观众的心。做到尽,环境情绪浑然一体,就是这支歌的诗情画意。
大波浪《爱情买卖》
大波浪的《爱情买卖》也很抓要害。他们的电子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流行音乐里的那种,好听实在,不来电子前瞻性、氛围感、超人性那套虚头八脑的。《爱情买卖》原作里面褊狭、魔性和危险的味道,在受过都市文明熏陶的人听来简直难以忍受。它让人想到粗鄙的爱情,充满叫嚷和拉扯,容易伤人自残。大波浪选择不美化,还变本加厉地用抽搐、嘶叫和呓语突出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土味”。改编的效果和《Last Dance》一样,以好听易感为荣,却不是“好听”元素的拼凑,而是有血有肉的一首歌。
用《少年》的改编干掉五条人的福禄寿,姑娘可爱,彻夜编曲很努力,但作品确实不好。
福禄寿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们在这首歌里用到的方法:过桥铿锵的节奏,压低扮酷的唱腔,结尾性感的哈气,靠情绪堆叠制造的高潮,包括中性着装风格,随便打开一个音乐类节目都能听到/看到。以为跳出从前“冰雪飞”时期的迎合大众做了自己,新的“自己”只是旧脚本升级换代。看上去高级,仍是时代变化、包装手法进步的产物。
她们选的歌就是包装精美的空屁。《少年》的那套逻辑大概产生于郭敬明的文学时期,特点是精心地遣词造句,打造由“少年”“疼痛”“执拗”“初心”构成的世界。这个世界后来在网文、热搜和10万+推送的共同作用下更加壮大。直朴或复杂的情感被简化成直戳痛点的标签,一抽屉随时取用的词语。特定主题有特定的标签/词语群,讲到青春必定热血坚定,传递归来仍是少年的信念,不顾现实世界万千变化。
福禄寿强调“歌里的少年不是我们”。她们改了歌词,是这样改的:
不想世界因为我的存在变得荒凉(让世界因为你的存在变得闪亮)/
老去的路上还有没有星火(其实你我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愿自己不会倒在至暗时刻(只要你愿为希望画出一道想象)
还有一段:
“我不想愧对那晚星光/即使天从未亮/即使头顶高墙”
改过的歌词和原作有区别吗?有,字词升级,但还是空洞,漂亮词句盖不住只想缩头当少年的愚蠢。这是聪明的投机,打开抽屉翻词卡,客户喜欢什么就送上什么。
张亚东很敏感,他大概也想到这些,索性让她们用一个词形容原曲,一个词形容改编。福禄寿给出的两个词分别是“光芒万丈”和“向死而生”。又是两个漂亮词,写进歌里也好,说出口也好,时髦体面,话毕期待掌声的响起。现场果然响起了掌声。
“捞五条人”的梗继续,福禄寿收获的掌声和骂声都将成为名声的养料。这样游戏就能进行下去了。(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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