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花与断肠草

李莫愁（剧照）

□青丝

多年前有一档电视综艺节目，给观众出了道趣味题：金庸小说里的毒物，什么最毒？有人说是欧阳锋的蛇，有人说是韦小宝的化尸粉。答案出人意料，绝情谷里的情花最毒。

情花之毒，是人一旦被刺伤，便不能再有任何情欲念头，也不能想起心爱的人，否则内心如遭铁锤重击，痛苦难当。即使武功再高，内力再强，也只能任由发作，直至彻底清心寡欲，不再动情。然世间凡人，又皆有七情六欲，难以做到心如止水，这种动辄得咎的身心痛苦折磨，对于一个有灵有肉的人来说，无疑就是最大的摧残。

而且情花的模样，又分外瑰丽娇艳，极为诱人，花瓣还可食，入口香甜醇美，但回味中带有苦涩，叫人既吐之不舍，又难以下咽。枝叶则遍生小刺，即使小心翼翼，百般谨慎，也难免为其所伤。唯一的解药是剧毒的断肠草，须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还要忍受肝肠寸断的疼痛，方可解情花之毒。

古龙曾说，爱与死，是人生最令人痛苦的两件事。相较而言，死是一把快刀，一下子就结束了生命；情感的折磨则是一把钝刀，一点点地刺入到肌肤，慢慢割锯着身体和心脏，这种痛苦，比死更为可怕。

情花，其实为欲望的意象之花，其毒质能令人缺失同理心，失去换位思考的能力。人生情缘，不可能总是遂心如愿，若是受到非理性欲望的驱使，就很容易酿成悲剧。《神雕侠侣》里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李莫愁，年轻时感情受挫，导致人性变态扭曲，其后作恶多端的李莫愁，死于情花丛中的烈火，仍凄艳地唱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她是带着怨恨和遗憾而死的，至死都没有逃脱情花的荼毒。

《天龙八部》里的叶二娘，也是深中情花之毒。她并非天性凶残狠毒的人，只因与人私通生子，孩子被仇家偷走，还在她脸上留下三道疤痕，她由此忆子成痴，于是虐杀别人的孩子进行报复。其经历与瑞士作家迪伦·马特的小说《贵妇还乡》颇有相似之处：少女克莱尔与伊尔相爱，伊尔却贪图钱财，娶了富家女。未婚产子的克莱尔遭到全城人的唾弃，被驱出城，沦为妓女，孩子也不幸夭折。其后，克莱尔邂逅一位亿万富商，成为富商的妻子，并继承了巨额遗产。已是一个老妇人的克莱尔仍然不忘旧恨，回到家乡，承诺向小城捐赠十亿美元，条件是公开处死负心人伊尔……

金庸有意设计出情花的桥段，诠释人性欲望的反作用力，使小说情节既具有张力，又内涵深刻，能予以读者有益的启示。而断肠草，其实就是现代心理学的“专念”，是以沉浸于某种体验的过程，化解消极情绪。就像二战中侥幸逃过伤害的犹太人，有人为了化解痛苦，坚持写日记倾诉、与人交流，直面那段黑暗的人生。其间肯定会有肠如寸断般的心理疼痛，但这也是必经之路，只有忍一时之痛，才可免除彻底沉沦之苦。也许李莫愁和叶二娘不知道断肠草可解情花之毒；也许她们知道，只是情花的毒质已渗入心底，她们始终无法脱困于已逝的情中，于是沉溺其中，非死不止。

中了情花毒的李莫愁和叶二娘是可恨的，也是可怜的。而这，谁又可说不是人性之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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