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四十年之我见
《美国来的妻子》剧照
《洋麻将》剧照
《绝对信号》剧照
《夕照》剧照
李龙吟/文图
编者按：
“这是一个春天的黄昏和夜晚。在一列货车的黑暗的守车上……”1982年11月5日，“大导”林兆华执导的先锋话剧《绝对信号》在首都剧场一处排练厅里正式公演。《绝对信号》也被视为中国小剧场戏剧开山之作。
从1982年到2022年，中国小剧场戏剧已横跨两个世纪走过了40年的历程，为中国文艺界奉献出了一批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兼具，传得开、立得住、叫得响的精品剧目。
3月27日是世界戏剧日，3月23日，纪念中国小剧场戏剧四十周年系列活动正式在京启动。从本期开始，我们将刊发表演艺术家李默然之子、剧作家李龙吟的文章《小剧场四十年之我见》，致过往敬未来。
真快，一晃四十年就过去了。
1982年，我参加了电视剧《蹉跎岁月》的拍摄。停机后，回到北京，同在《蹉跎岁月》剧组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员丛林请我去北京首都剧场看他参加演出的新戏。
到了首都剧场，才知道戏不在剧场里演。我们从剧场后边上了二楼，来到一个大空屋子里，屋子里平地摆了大约200把椅子，椅子对面有一个像火车车厢似的东西，我感觉那就是舞台。
这时我才知道，我要看的剧目叫《绝对信号》。
在这么简陋的地方看戏，我觉得非常新奇。
戏开始了，灯光简单，音响倒是非常逼真，火车急驰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着。北京人艺的老演员林连昆上场，还有实力演员谭宗尧。三个年轻的演员，一个是丛林，另一个我认识，叫尚丽娟，还有一个后来认识了，叫肖鹏。从灯光、音响，和演员站不稳不停晃动的形体上，我明白这是一辆急驰货车的车厢。就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却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老车长带领信号员与车匪斗争的好戏。全场戏看得我目瞪口呆。
因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演员表演，眼前的几个人物的内心活动我都好像看出来了，实在是太棒了。我不但记住了这个戏的几个演员，也知道了导演叫林兆华。
演出结束，观众都不愿意走，林连昆老师就组织大家座谈。现在叫“演后谈”了，那个时候没有这样的叫法，就是演员和观众在一起聊聊。我对这样的形式非常兴奋，还发了言。
《绝对信号》上演，被认为是中国小剧场戏剧的开山之作。今年是中国小剧场四十年，也是从这儿算起的。要说，中国在小剧场演戏一定不是从1982年开始的，应该更早。但是，凡事都要有一个标志性的开头，以便纪念。就像中国话剧从1907年中国留学日本的李叔同、欧阳予倩等演出《黑奴吁天录》算起一样。有人论证，1907年以前，中国上海就有话剧演出了。可是那没有成为标志性事件，也没有标志性人物，这类事儿就别较劲了。
从《绝对信号》的轰动开始，中国各地都开始了小剧场的演出。小剧场投资成本小，内容小巧，导演可以尝试各种新奇的手段，中国小剧场一时如雨后春笋般，遍地生长。
先说几部我印象深刻的戏。
于是之老师演出的《洋麻将》。编剧：科培恩（美），导演：夏淳。时间：1985年。
《洋麻将》也是在北京人艺二楼演出的，我记得那个时候已经有点儿像小剧场了，观众席有了层次，表演区的布景也比较正规。我看的那一场，是于是之老师和谢延宁老师表演的。我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我觉得于是之老师的呼吸声我都听得见，二位老师的表演相当细腻，每一个眼神都非常传神。我当时觉得真是太享受了。
我父亲李默然演出的《夕照》。编剧：李景宽，导演：刘喜廷。时间：1993年。
小剧场话剧刚刚在中国兴起时，我父亲是不太感兴趣的。他认为话剧应该在大剧场里演，演员才能显出真功夫。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是中国话剧的低谷。我父亲所在的辽宁人民艺术剧院的演出遇到最惨的时候，一场演出只卖出一张票。那个时候，没有组织观众看戏这样的风气，只卖了一张票怎么办？剧场送给那个观众一张隔壁电影院的电影票，请他去看电影了。我父亲悲哀地说：“就一个想看话剧的观众，你们还把他推到电影院去了。”
那个时候，话剧虽然不景气，可是，有的地方小剧场戏剧挺受欢迎。我父亲经过慎重思考决定：“我想试试小剧场是怎么回事。”于是，他挑选剧本，演出了他一生唯一一次小剧场话剧《夕照》。
演出前，我父亲就宣布，演出小剧场话剧，是自己一生中最后一次演话剧，从此封箱，不再演话剧。
《夕照》在北京青艺小剧场演出，引起轰动，因为剧场小，来看戏的人多，没有票，就往里挤，把青艺小剧场的大门都挤掉了。时任中国青年艺术剧院院长的石维坚不得不给东华门派出所打电话，请警察来维持秩序。当时已经很有名气的演员蔡明对我说：“我是从青艺小剧场女厕所窗户爬进去，在灯光架子底下看完的《夕照》。如果没看，我会终生遗憾。”
我父亲演戏，在开演前，一定要默戏。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剧组要拍我父亲默戏的样子，我去问我父亲，我父亲皱着眉头摇头。后来，《东方之子》主持人白岩松采访我父亲时，问及此事，我父亲回答：“戏比天大，演出要开始了，演员要静默，使自己进入到戏中去，这个时候，有别的打扰，一定会影响状态。我这辈子都是这么做的。”白岩松说：“难怪您一上场，气场就那么大，我现在明白那是您把聚了很长时间的感受带上来了。”
焦晃演出的《美国来的妻子》。编剧：张献，导演：陈明正。时间：1993年。
《美国来的妻子》是在帽儿胡同45号中央实验话剧院黑匣子剧场演出的。
中央实验话剧院黑匣子剧场也是一个临时建筑。但是观众席已经比较正规，层次合理，观众看戏的角度都很舒服。可是剧场确实很小，舞台也不大，说是一个家庭内部非常贴切。焦晃老师就是一个帅，他上场时穿着一身牛仔服，风流倜傥。扮演从美国回来的妻子是朱茵，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妻子从美国回来，要把儿子带到美国去，丈夫不同意，妻子说：“你就说要多少钱吧？”焦晃用胳膊拄着家中的小吧台，一手托着下巴，瞪大着眼睛在思考：“我要卖儿子啦？”全场哄堂大笑。
从剧情上看，丈夫是爱妻子的，他之所以不把儿子交给妻子，其实是想让妻子回到中国。有一段戏，夫妻两人躺在床上，丈夫深情地说：“这么多年来，都是我照顾你。现在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在美国怎么生活呢？”焦晃老师说得很平静，可是，在他反光的眼镜后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心里想：这演员太棒了。
中国三个最优秀的话剧演员演的小剧场话剧我都看过。
我荣幸。
作者系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北京戏剧家协会副主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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