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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爱玲爱玲”

济南日报 2020-06-01 11:28 大字

1954年,张爱玲在香港英皇道兰心照相馆拍摄了这张经典照片。

今年是张爱玲诞辰100周年,张迷们戏称“2020年”为“爱玲爱玲年”。与张爱玲相关的各类作品开始扎堆涌现:话剧《寻她芳踪张爱玲》,刘嘉玲版电视剧《半生缘》、许鞍华版电影《沉香屑·第一炉香》、喜马拉雅的《张爱玲全集有声剧》……

跟她的第一部小说集的名字《传奇》一样,在近代文学史上,张爱玲是一个“传奇”——她笔下的人物发生着形形色色的故事,她自己也充满故事;她的作品有着巨大的争议,她本人更充满争议。

A 因为懂得,所以不慈悲

张爱玲最有名的话之一,是“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她终其一生都在向读者展示这件爬满蚤子的袍,用尖锐、清高、冷峻甚至刻薄的笔,及其细致地写尽人性的自私、算计、虚荣、悲凉。

跟成长的家庭环境相关——败落的望族、父亲虐待、母亲寡情、经济窘迫……张爱玲在年轻的时候就有着犀利的眼光,对感情更是非常疏离。如自己所愿,她成名很早;但从作品看,她从未年轻过。

张爱玲几乎所有的小说,都像一把华丽而寒冷的剑,无不透着逼人的决绝。在一般人对爱情充满期待和幻想的年龄,张爱玲就一针见血地剖析爱情的虚假,剖析男女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兄弟姊妹之间的各种算计与阴谋。

被人提到最多的《倾城之恋》,并不是美好得倾倒一座城市的爱情,而是范柳原与白流苏两个情场高手你来我往地试探与斗法,婚姻于双方都只是一种交易和筹码。他只想找一个情人,她只想趁青春的尾巴找个经济依靠。只是赶上香港沦陷,两个自私的人在混乱中有了那么一点惺惺相惜。

著名的《金锁记》:曹七巧嫁给残疾的姜家二少爷,现实的无情和对金钱的渴望,令她心理扭曲,见不得任何人幸福,包括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儿媳。她强迫女儿裹小脚、不让女儿上学,诱惑女儿吸大烟,败坏女儿名声,葬送女儿婚姻。她诱惑儿子也吸食大烟,逼迫儿媳绝望自杀。

成名作《沉香屑·第一炉香》里,葛薇龙对乔琪乔有爱,但她爱的更是香港的虚荣享乐,她是对迷乱的生活上瘾,“清醒地走向腐朽与堕落”;乔琪乔对薇龙没有半点爱意,婚前拈花惹草,婚后直接让妻子做娼妓养活自己;而姑母对薇龙这个投奔自己的侄女,充满了算计,甚至利用她去为自己勾引年轻男人。

作为《第一炉香》的姊妹篇,《第二炉香》同样写了人性的“狭隘扭曲”:长期压抑的寡妇蜜秋儿太太,对三个女儿有变态的占有欲,想尽各种办法让女儿们离婚回到自己身边。

《色戒》更不必说了,王佳芝贪恋沉迷那一点爱和性的欢愉,最终送了命。老易则从未爱过这个自认“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的年轻女人,绝情到“一个电话打去”就枪毙了她。

在《自己的文章》中,张爱玲说:

一般所说“时代的纪念碑”那样的作品,我是写不出来的,也不打算尝试。我甚至只是写些男女间的小事情,我的作品里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

她对自己的天赋所在有清醒的认识。在创作后期,张爱玲曾经试图接触新生的社会与制度。她应夏衍之邀请参加了上海第一届文代会,甚至还到苏北参加了土改。写了被认为是向新文坛纳“投名状”的《小艾》,后来又写了《秧歌》和《赤地之恋》。这些有争议的作品今天已经都可以看到,但影响力远远不如她早期写“男女间小事情”的作品。

论对俗世男女人性的鞭辟入里,没有人能超过张爱玲,那一个个到今天仍走红网络的令人悚然惊醒的语句,像刀子一样一语中的。她太懂得,但既不宽容,也不慈悲,而是执拗地写尽甚至放大那些凉薄。

B 滚滚红尘,现世不安稳

除了作品,张爱玲的一生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与胡兰成的婚恋。

胡兰成曾在汪伪政权任职,“汉奸”之名难以洗清。即便是多年以后,在三毛以张、胡为原型编剧的电影《滚滚红尘》里,已经尽量为胡开脱,称是亲戚为他“随便谋了一个小差事”、“手上没有血”,但也没有试图改变“汉奸”的人设。

林夕为《滚滚红尘》所作的粤语版主题歌词是这样写的:是一个错误年份/认识不应结识的人/烧毁一生浮华无非要换来他灰飞了的关心/情感永远没名份/像松紧不对称的琴/拖拖拉拉奏不出惊世故事只得沙哑声音……

对于胡兰成,张爱玲的确是“在一个错误的年份认识了不应认识的人”。两个人的故事已经为人们所熟知,包括高傲的张是如何“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也包括那纸“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美好婚书。

胡兰成几乎是张爱玲一生中唯一的爱。她固然从未爱过父亲,实际上也未爱过母亲。母亲抛下年幼的儿女远赴欧洲,又无情拒绝了窘迫中的女儿寻求资助。后来的张曾给了母亲两根金条,算是买断了母女之情。母亲在去世前给张爱玲写了一封信:“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你一面。”而张爱玲只是寄去了一张一百美金的支票。张爱玲成名后,唯一的弟弟张子静曾多次向其求助、借钱,她一次都没有答应。相比对胡兰成的态度,所有亲人加起来,都不及胡的万一。

就像张爱玲自己所言:离开胡兰成,她不能够再爱别人,而是就此“萎谢”。

但是胡兰成呢?这个如今被骂为“渣男”的“大才子”,视张爱玲,只是“今生今世”十几段风流韵事中的普通一个。

在《今生今世》中,张爱玲只是“民国女子”一章中的两节。其故事的生动还不如护士周训德,甚至篇幅都远远少于“好友父亲的姨太太”范秀美。从原配玉凤到最后的上海滩大姐大佘爱珍,胡兰成有详有略地写了自己十几个女人,看不出对张爱玲有任何的特别感情,也没有什么愧疚。不静好的岁月,不安稳的现世,产生了一段不对等的爱情。

在《有女同车》里,张爱玲写道:“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孤高清冽如张爱玲,并没有跳出自己所不屑的层面。胡兰成带给她的,不仅是辜负和背叛,还有连累。

1952年,张爱玲离开内地去香港,从此再也没有踏上过这块土地,直到1995年在美国孤独去世。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具体死于哪一天。

C 百年往事,旧时白月光

我的外甥女和张同是圣玛利女校学生,我的外甥女说张爱玲死要出风头,故意奇装异服,想吸引人,但她相貌很难看,一脸“花生米”(青春豆也),同学都看不起她。她的文笔不错。但意境卑下。她笔下的女人,都是性饥渴者。在我,汉奸是敌人,对汉奸概不宽容。“大东亚共荣圈”中人,我们都看不入眼。夏志清很看重张爱玲,但是他后来对钱钟书说,在美初见张爱玲,吓了一跳,她举止不自然,貌又可怕。现在捧她的人,把她美化得和她心目中的自己一样美了。

——这段话来自杨绛。

向来温婉从容的杨绛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对于张爱玲,人们的评价是多么两极化。

张爱玲在今天拥有大量的粉丝,既有研究者也有普通读者。白先勇说张“是不世出的天才”,贾平凹说“与张爱玲同生在一个世上是幸运”,李欧梵说“张爱玲的小说艺术像神话一般永垂不朽”,王小波说“张爱玲的小说有种不同凡响之处,在于她对女人的生活理解得很深刻”;

而在网络上,张爱玲的拥趸更是不计其数,“张爱玲热”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类似“年少不懂张爱玲,读懂已是不惑年”的知音俯拾皆是。

当然不喜欢张爱玲的人也很多。王朔的名言是“那些玩情调的女人说起琼瑶都瞥嘴,全改张爱玲了”;王蒙也曾说:“张爱玲俨然快成中国现代文学的代表了,我觉得有点悲哀。”

一个作家有各种不同的评价,其实非常正常,名气越大的作家越应该如此。尤其张爱玲又不仅仅作为一个作家而存在。所有褒贬不一的评语中,与张同为上海人的余秋雨,反倒最为中肯:张爱玲死得很寂寞,就像她活得很寂寞一样。但文学并不拒绝寂寞,是她告诉历史,20世纪的中国文学还存在着不带多少火焦气的一角。正是在这一角中,一个远年的上海风韵犹存。

《金锁记》里,张爱玲写道: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张爱玲就是这样一段旧时的白月光,清冷、孤独,美好与凄凉并存,传奇而动荡。不管有着怎样的余音,一百年的时间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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