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90斤的脸、140斤的肚子，微胖红人超带货
记者｜加琳玮
编辑｜周卓然
化妆变脸已经是抖音的老梗了，现在最常刷到的视频是把身上的赘肉变没。
伴随着“哼，为什么男生都喜欢瘦瘦高高的小姐姐"的背景音乐，视频中的女主角先是在镜子前无奈地捏捏自己的“游泳圈"、扯扯大腿上松散的肉。转身，便换了一套显瘦的衣服，视觉上起码瘦了十斤，像大变活人似的。
女主角明明是120到140斤的身子，却长着一张90斤的脸，颜值还很高，把网友都看懵了：“这肥肉是不是贴上去的假肚子啊？"
这些女孩是今年抖音上新崛起的微胖红人，她们并没有传统网红世界里推崇的蚂蚁腰、筷子腿，而是看着肉肉的。但和其他电商网红一样，她们以分享穿搭为主，背后通常与女装网店绑定。除了是抖音红人，有些还是网店主播、微博达人、小红书KOL……
或许在大众认知中，像范冰冰、张雨绮这种丰满的女明星才是标准的微胖，但这种实际在百斤上下的“伪微胖"并不受用于微胖红人界。
界面时尚观察到，目前活跃在社交媒体中的大部分微胖红人，身高体重以1米65至1米70、120至150斤居多。穿的衣服虽未达到大码市场的标准，但也塞不进S码，身体质量指数（IBM）基本在22至27.5之间，即正常或超重，但又未达到影响身体健康的肥胖标准。
随着越来越多微胖红人出现，一个新的细分领域如今正逐渐成形。她们不仅引起了网红电商公司和MCN机构的重视，被视为日益疲软的红人生意的新增长点，还成为了女装网店的模特新宠。
微胖红人的竞争力不在“胖"
微博时尚达人“李文鱼大哥哥"就是最早出现的一批微胖红人，自2013年开通微博以来，一直以分享穿搭和美妆内容为主。她没有签约服装电商公司，靠自己来接洽美妆、时尚等品牌的商务合作。
李文鱼1米68，大约150斤左右。她五官立体，身材也紧实，很难看出真实体重。甚至经常有粉丝说，她在视频中比照片看上去更瘦。刚玩微博的时候，和李文鱼同类身材的穿搭博主并不多，但她凭着这种独特感积累了一批粉丝，现在她微博的粉丝量已经达到了74万。
李文鱼觉得，瘦子的身材没有太大差别，但胖的人会有各种各样的体型。因此，微胖红人大多是穿搭上的“技术"达人，非常善于掩盖缺点。
人们常用苹果型和梨形身材区分上半身胖、下半身胖。但脂肪堆积的位置绝不仅是腹部或腿部，手臂、后背，甚至于脚踝，都有可能成为影响身材美观的部位。
微胖红人最早聚集的粉丝基本都是同样身材的人群，而到了后期，也会有大批瘦粉丝涌入。“女生永远都不会嫌自己瘦，就算一百斤出头也想穿显瘦的衣服。"微胖红人“静静和Nancy"说。
正是这种“欲望"让网红电商公司找到了新的增长点。
孵化出了张大奕、管阿姨、大金等人的中国电商网红第一股杭州如涵就正在微胖博主领域加码。目前已签下静静和Nancy、D登登等微胖红人，她们都还处于未开店的孵化阶段。
D登登入行一年多，做过大码网店主播，也在抖音上拍过穿搭视频。被如涵签约后，现在着重做穿搭分享的内容。
和普通红人一样，等到积累起足够多的粉丝，并全方位培养了选货、拍照等运营服装店的能力后，公司便会给她们开店。为了达到这个标准，微胖红人们要先在粉丝影响力上下功夫。
D登登认为，未来微胖红人领域的竞争力将围绕红人的性格展开。“我们不可能比谁更胖，颜值的比拼也很难，所以性格是吸引粉丝的关键。"
为了让粉丝更了解自己，D登登正在增加关于日常生活分享的内容。有很多粉丝因为她的形象和声线有较大反差，对她产生了更大的兴趣。“她们以为我说话会很温柔，没想到我声音比较粗犷，这其实就给大家留下了印象。"
没签公司的李文鱼并没有带货压力，因此会出产更生活化、个人化的内容，包括和未婚夫领结婚证的Vlog、为婚礼减肥的食谱等，这些都能帮助她与粉丝更快地建立情感联系。
微胖红人的门槛并不低，网红公司想快速挖掘微胖人才没那么容易。
杭州默琳服饰集团从2006年便开始尝试网红电商模式，旗下有MG小象、MONA ready to wear、Ayuko studio shop等十家左右的女装网店，孵化了阿希哥vcruan、Mona、Ayuko等红人。
大约从一年前开始，默琳启动了招募微胖红人的计划，为旗下2017年创立的大码女装店夏大大做主播储备，但迄今为止只招了8位。
夏大大运营负责人张峰对界面时尚说：“来应聘的人不少，一天最多能有50个，但符合标准的人不多。"据他介绍，挑选微胖红人时会主要参考其颜值、身材比例，以及社交平台的账号是否足够活跃及粉丝数量。
在所有招募来的微胖红人中，默琳至今只给“125斤唐不灵Bling"开了网店。签约公司后，唐不灵的抖音粉丝从20多万增长到105万，4月份的业绩超过600万元。
从难度和孵化方式上看，招募微胖红人和普通红人并没有区别，但默琳想把招募方向更为细化。
“现在做电商门槛比较低，一些有粉丝基础的红人也可以选择自己开店，"他说，“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做微胖红人这个新细分领域会更有潜力。人群换一下，可能就是新增长点。"
在这种细分化发展的思路下，也能看到主打小个子穿搭的红人出现。不过整体来看，微胖仍是当前最火热的领域。
根据张峰观察，今年有很多大码女装开始增加针对微胖人群的服饰，一些普通码数的女装店也在拓展微胖类客群。这其实在店铺宣传中，不会造成客群冲突。
例如唐不灵的店铺中，衣服码数在M至2XL，涵盖了普通身材的穿衣范围。普通码数的店铺则是用微胖红人来吸引偏胖人群，为L至XL码的衣服带货。
而夏大大店铺虽然卖的是XL至5XL的码数，但在拍摄产品图时基本会选用瘦模特。如果消费者感兴趣，可以在店铺直播中看微胖主播们的试穿和讲解。这样的胖瘦搭配，能一方面让消费者被好看的图片和穿着效果吸引，另一方面又能了解服装的实穿度。
当微胖红人的身材成为事业的基石后，她们的心态便更好了。张峰称，抖音上虽然经常有语言暴力，但红人们清楚，自己的最终目的是通过平台带货。“大部分微胖红人对自己职业的态度还是很乐观的，而且现在我们所有的店铺主播都有对象。"
入门级大码市场
微胖红人的另一个商业化路径是大码模特。相较看来，微胖算是入门级的大码身材。只是大码模特的市场由于规模较小、定位不够清晰，发展还远称不上成熟。
广州斐扬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创始人、大码模特经纪人黄斐在接触客户和应聘模特时，经常能感受到这个市场的不规范。
曾有大码女装商家想从她这里找一个1米68至1米70、110至120斤的模特，还有想拍大码牛仔裤的商家想找臀围89厘米的模特，都被她马上拉黑了。有些来应聘的女孩，肋骨明明清晰可见，却觉得自己已经够胖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大码！"
由于国内的大码模特市场尚属小众、缺乏行业标准，黄斐便在国外大码模特的标准之上制定了自己的规则。
据她介绍，国外大码模特基本穿8码，也就是身高1米73至1米82、胸围96至98厘米，臀围100到102厘米。基于此，国内模特身高在1米65以上、体重在140以上便符合大码的标准。同时也会参考胸腰臀围的比例，9：7：10最佳。
大码男模的标准则是身高最低1米8、体重190斤以上。
大码模特的标准体现在视觉效果上便是头部比例小、腰线明显、腿胖但修长、脚踝和脖子线条清晰。而黄斐认为，最重要的还是颜值要高。“模特是一个很特殊的职业，不能因为胖就忽略了颜值。"
市场上对大码模特认知的混乱，导致许多大码女孩以为自己胖就可以成为模特，往往忽略了这个行业的专业性。
黄斐对自己的模特们有着和普通模特行业一样的要求。例如不能随便改变发型、拍摄前注意作息，保证皮肤、精神的良好状态等。她还会要求模特每周去2到3次健身房，维持自己的身材。“健身和减肥是两回事，她们需要训练自己的核心肌群，比如卷腹和平板支撑之类。"
按照黄斐的标准，目前很难找到好苗子。行业的不规范性，也一定程度上给模特接单造成了麻烦。大部分商家更愿意选用普通长相的模特，一方面成本较低，另一方面，不会给消费者造成太大的心理落差。
黄斐对界面时尚表示，目前大码女装商家几乎都集中在广州和杭州，成都也有一小部分。它们销量很高，但很多店并没有专业的设计团队，只是把近期网上的爆款的版型改大而已，导致这些衣服并不能符合大码人群的穿着需求。
中老年大码服装市场反而会更专业一些，这一市场中的“富太太装"已经流行许久，通常以线下门店为主。
“之前流行衣服上带纱的小仙女风格，很多大码女装店就开始卖这种款式。可是大码的人本来占地面积就大，再穿个纱裙，占地面积都有两平方米了。"而据她观察，大码女装商家最喜欢甜美风格的模特。
“这种专业和大型的品牌一定会选用专业的大码模特，这就是我们发光发热的时候了。"黄斐看好大码模特和大码女装市场，她透露，正在跟Zara洽谈合作，H&M也有这方面的意向，国内较大型的电商品牌也都在开发大码服装。
与自己的身材和平相处
不过，随着年轻大码人群的时尚度增强，模特们也开始尝试各种各样的款式和风格，往往会忽略真正适合自己的穿搭。黄斐认为，虽然中国的审美包容度正在增加，但毕竟不如欧美那样开放。
最近，黄斐签了一个190斤的巴西模特。由于过于健壮，被客户要求减肥，但这个模特拒绝了。“我认识的外国人都打心眼里欣赏这种身材，模特也很自豪，恨不得天天穿比基尼出门。"
国内的大码模特还很难达到这样的心理状态，有些大码模特对外只会称自己在做模特，却从不提大码二字。
大码男模也存在这样的情况。黄斐表示，他们其实不愁接单，但很多人不愿意入行，对于成为模特、靠脸吃饭这件事还存有疑虑。
不过D登登就很讨厌听到别人叫她潜力股，“什么潜力股，我就是超值股！"
她心态越来越好了，早几年，她还曾用极端的方式瘦到过115斤。现在已能坦然地以过来人的身份跟粉丝们交流减肥心得，同时欣然接受自己的体重。
“静静与Nancy"是两个女孩一起做的账号，自从在大学期间一起吃胖、年年减肥却从未成功后，她们的想法也逐渐改变了。“做了穿搭博主之后，觉得维持现在的状态也挺好。"
半年前静静还不这么想。过年时她的体重飙升到140斤，见亲戚朋友前压力大到爆哭。后来发现大家并没有在意，只是自己的自卑心理在作祟。
克服自己的心理关是成为微胖红人的必修课。这不仅是为了开导有身材困惑的粉丝，还是为了防御网络语言暴力对自己的中伤。
由于微胖女孩介于真正的胖瘦之间，她们往往最常能听到别人自认为善意的劝导，比如“你瘦下来一定更好看"、“衣服显瘦不如自己瘦"、“胖子都在给自己找借口"等。
有着这样观点的人立场很明确——把胖与不节制、不自律划上了等号，以身材好坏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具有自控力，并放大了这一缺点对胖人其他品质的影响。而微胖红人与瘦子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这类围观群众会更替她们感到焦急。
社会上其实一直流传着很多瘦身鸡汤。“要么瘦、要么死"、“过百无美女"、“控制不好身材就控制不好人生"等，几乎每个女孩都对这些口号深信不疑过。
明星们也为这些理念的传播加了一把火。“袁姗姗马甲线"、“关晓彤大长腿"、“Lisa直角肩"、“章子怡吃泡面只吃四口"、“小S减肥一天只吃一根香蕉"、“大S一星期瘦十公斤"等话题经常上微博热搜，人们感到惊讶之余，又对这样的自控力心生敬佩。
但D登登认为，很多胖人并不见得吃很多、特别懒，只是容易比别人发胖。
这种情况下，想要变瘦就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导致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受到影响，而任何人都有享受当下的自由。“我们很清楚再瘦一点的确会更美，但我们现在过得很开心，不想这样要求自己。"静静和Nancy说。
自微博2010年创立，支配了一代中国人主流审美的网红群体随之诞生，大眼尖下巴和偏瘦的身材成了网红标配。直到现在，这样的外形特征仍影响着她们数以亿计的粉丝。
但这一审美标准正在松动。
随着近年来欧美时尚市场出现了一流的大码模特，泰斯·霍丽迪等人发起的“另类审美标准运动"也对中国人的审美产生了影响。这群肉肉女孩首先得到了权威美业的认可，也因而拿到了主流世界的通行证。大家不再排斥卡戴珊式的丰臀巨乳，开始将“自信"放在“标准"之前去欣赏更多元化的身体。
事实上，中国人的生活质量上去之后，不少人都有发胖的趋势，不规律的生活作息同时加重了这一点。因此，在社会不断进行的自我修正中，类似"微胖女生是极品"的话题也浮现了出来，微胖偶尔也会成为一种带有赞美意味的评价。
人们甚至会觉得女明星们消瘦的身材反而不利于她们建立积极健康的人设，郑爽就曾因为过瘦而频频上微博热门，被人们担忧影响健康。反而像石原里美、陈妍希、张雨绮这种身材相对丰满、偏圆脸的女性开始占话题上风。
其实在每个时代，女性对于自己形体有意识的控制都与文化对于“完美"身体的期待息息相关。苗条文化的肆虐曾演化成严苛的道德标准，一方面，肥胖成为一个社会贫穷、疾病和公共政策失调的象征，另一方面，它又体现着男性为主导的话语体系在社会中的强势地位。而在这之下，苗条塑造了顺从的身体。
但如今，很多人眼中的理想身材已经不是魔鬼标准，多一些肉的微胖身材也可以是健康的表现。这让微胖红人成为了自己领域的意见领袖。
静静和Nancy经常会收到很长的粉丝私信，跟她们讲述自己的身材困扰，但同时也感谢她们的穿搭建议，给自己带去了一些改变。微胖红人存在的意义就像D登登说的那样：“我们并不是在宣传微胖，而是在帮微胖群体变成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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