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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赵涛:有金钱一定会得到爱情,但爱情不一定需要金钱

2018-09-23 15:09 大字

赵涛,贾樟柯电影里的专属女主角。

从《站台》到《江湖儿女》,从2000年到2018年,十八年一如既往。

有人被他们这种秀恩爱的方式甜到,也有人说已经审美疲劳了。

作为一名演员,赵涛能拥有这种经历是极其幸运的。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像她一样,被同一位导演,用电影记录下十八年来的点滴蜕变。

因为有了镜头后的贾樟柯,才有了如今镜头前的、逐渐走向戛纳影后殊荣的赵涛。

橘子电影X《江湖儿女》赵涛

橘子电影:在《江湖儿女》里,您从20岁一直演到40岁。挑战这样的年龄跨度,对您来说是不是很过瘾?

赵涛:真的是很过瘾的事情。因为每个人的生命经验都是有限的,演员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能够让我去体验不同的人生。你知道当我看20多岁的剧照,和看40多岁的剧照的时候,我看到她们容颜的改变,看到她们眼睛里面东西的转变,这个是特别吸引我的地方。

橘子电影:哪个年龄段的巧巧最吸引您?

赵涛:我倒没有觉得20岁,因为巧巧年轻,所以美丽,或者40岁,巧巧因为已经到了中年,而不美。我反倒觉得20岁到40岁的转变过程,让巧巧从容颜上变得更有魅力,更有说服力。

橘子电影:为了尽可能地诠释好这种转变,您需要做什么准备?

赵涛:不论是怎样的转变,都需要演员花大量的时间和大量的想像,来把一个人物,让他从无到有,变得立体、丰满,这个创作过程本身是非常吸引人的。

我特别喜欢写人物小传。从巧巧上幼儿园开始,我把她设定为幼儿园在大同二矿第一幼儿园小班、中班、大班,到了小学就是二矿的第三小,到了中学就是二矿的第几中学,然后一直到她上了艺校,我会一直写到她六、七十岁的状态。

当我写完这个完整的人物小传,再来演20多岁和40多岁的巧巧,我觉得不是赵涛进入现场,而是巧巧带着我进入现场,我觉得我的血液里就流着巧巧的血液。

橘子电影:您在写人物小传的过程中,会和贾导沟通吗?

赵涛:不会,我会按照自己的想像。像大同2001年,我那个时候拍过《任逍遥》,所以对那时候年轻人的状态还是有一点点印象的。比如那个时候年轻人都喜欢戴五颜六色的假发,真的就跟鹦鹉一样你知道吗?绿的、黄的、蓝的很多,而且喜欢穿塑料的衣服,喜欢穿那种饱和度特别强,就像巧巧里面穿的那个桃红色的衣服。

橘子电影:所以巧巧在《江湖儿女》的装扮,主要是您自己设计的?

赵涛:没有,主要还是导演的想法,因为导演在拍《江湖儿女》之前,他要看大量的素材,要掌握那个时代年轻人的状态。

他看了很多自己拍的纪录片,包括大同的纪录片,《狗的状况》,还有很多没有公开的视频。他看视频的时候突然发现《任逍遥》里的巧巧,完全可以延续下来。在《三峡好人》里,他可能只用了巧巧这个名字,用了巧巧当时穿的衣服,但是像《江湖儿女》里所有的人物,完全是延续了巧巧这个人物,然后根据她去全新创作出来的。

橘子电影:平时在生活中关注到一些小细节,会不会和贾导交流?

赵涛:我会说一些。比如说突然有一天我在路边等红灯的时候,看到一个男孩子在路边抱着一束鲜花,我就会想到他在期待着谁来,会想到那女孩子看到这束花、看到他的时候是什么状态,我生活里边经常会有这种想法,我很喜欢观察人。

当我看到突然某一些很感动的时候,我就给他打电话,说我刚才看到一个画面,有个男孩子拿了一束花,我觉得好感动啊,他就说行,知道了。因为他很忙,我也知道,但是我很喜欢有这样一些小的交流。

橘子电影:在《江湖儿女》片场,贾导会给您自由发挥的空间吗?

赵涛:我很喜欢用一些细节的东西来帮助自己的表演。比如在《江湖儿女》里,巧巧在船上丢了钱包,下船之后就把双肩包背在前面了。我觉得不论是角色巧巧,还是赵涛,我身在异乡,钱多了之后我这个包必须背在前边去。

再比如说那个矿泉水瓶。其实在《三峡好人》里,导演就让我用这个矿泉水瓶,但因为我那时候对人物了解得不是很深刻,所以不太明确这个矿泉水瓶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导演就告诉我,他希望《三峡好人》里的沈红像一个现代的游侠,游侠一定有武器的,她就把矿泉水瓶当做她的武器。

而到了《江湖儿女》里,我反倒觉得在三峡那一部分的时候,巧巧特别像我想像中的一个侠女,为了自己的爱情去寻夫。我就建议说,可不可以用到这个矿泉水瓶。因为巧巧作为身处异乡的一个外来人,她在没有钱,吃不上饭的情况下,这个水是一定要喝的,所以她要不停地有这个喝水的动作。另一方面,我想延续《三峡好人》里那种侠女的状态,这是我自己对她的一个想像。当我把这个提议给到导演的时候,导演说可以,没问题。

橘子电影:这个矿泉水瓶还发挥了什么作用?

赵涛:没想到之后有很多矿泉水瓶的细节帮助了我。比如我去大学生办公室找他的时候,那个感应门一直关来关去,我都急死我了。它不是我们设置的,那个门就是那样子的,你踩不到对点,它就定不住。所以每一次它就要快合上的时候,我就特别着急,赶紧把瓶子怼过去,因为我怕对面那个演员听不到我讲话。当时我这一怼,导演说特别好,要保留。

还有就是当我和徐峥老师在火车站的时候,徐老师这个人物想要拉巧巧的手,我觉得巧巧她不能拒绝这个男性对她牵手的要求,可是直接把手拉上去,两个人还没到那个份上。所以这时候我就把矿泉水瓶给怼上去了,我觉得这满足了两个人不同的要求。这些小的细节是我们在现场,特别是我,特别喜欢用的一些东西。

橘子电影:贾导说他之前拍戏的时候没有明确的剧本,你们会因为这个事在片场吵架 ,真的吗?

赵涛:其实像导演说的那个状况,是在《三峡好人》的时候。因为当时导演在拍刘晓东老师的纪录片,到了三峡到了巫山,看到那个即将被淹没的城市,看到了那样的一些人群,他就特别想拍一个电影来把这个时代纪录下来。

但是时间特别赶,剧本可能会在他的脑子里,但是他没有写出来给我们看。到了片场之后,导演给了我一张纸,上面写着我叫沈红,我来找斌哥,斌哥没有找到,然后我就回去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然后具体每个细节怎么处理,都是在现场完成的。

所以我现在特别幸福的一件事,就是每拍一部电影都有剧本你知道吗?之前没剧本时候的痛苦,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所有的一切导演说行,不行、行、不行。

现在导演能够如期把每一部电影完整的剧本给到我们,不论是我、主创、演员,包括我们的美术、摄影都是非常开心的。

橘子电影:对您来说,《江湖儿女》里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什么?

赵涛:在迪厅跳迪斯科那场戏。拍那场戏的时候,导演又立马恢复到过去那种状态,说我们这场戏就两个点,第一个点是斌哥掉枪,第二个点就是巧巧不高兴,然后剩下你们演吧。

那个音乐我之前也没有听过,而且时间很赶,不会让我们拍十条、二十条的,只有两条的时间。所以当音乐放开之后,我跟凡哥就开始演,从斌哥掉下枪、巧巧不高兴,然后斌哥来哄巧巧,巧巧那个情绪慢慢地释放,然后两个人又慢慢地和好,和好之后两个人又慢慢地相拥在一起。

整场戏导演没有说什么,但是我跟凡哥把两个角色的情感世界,非常完整地展现给了观众。其实之前我跟凡哥也不认识,都是在这个剧组才认识的,所以没有那么多的沟通,但是两个人能达到这种效果,真的是看我们两个演员的能力。

橘子电影:在电影里,巧巧为了斌斌可以心甘情愿坐5年的牢,您能理解这种做法吗?

赵涛:每个人的情感基础是不一样的。我对这个人物的理解是,她在大同艺校上了三年的学,可能学得乱七八糟,但她自认为算是半个艺术家。所以这样一个女孩子,当她面对自己生命中第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有着江湖人物的色彩,大批的小弟跟着他,腰里还别着枪,进迪厅、进舞厅、进茶楼。对巧巧来说,她对男人所有的想象都在斌哥身上,所以当她把情感投入进去的时候,她是非常认真的,是希望她斌哥是有一个结果的。所以她一直不承认自己是江湖上的人,她希望跟斌哥能够走入到婚姻的状态。

橘子电影:您刚才说这段话的时候,我想到另一个让我印象很深的画面,就是巧巧对斌哥说想有一个家的时候,斌哥就开始推脱。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赵涛:我觉得可以理解。两个人最终走进婚姻,一定是两个人的状态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而不是说他高或者她低,他低或者她高。而且进入婚姻一定要有相互的包容,巧巧是有这样的感情的,而且从来没质疑过斌哥未来会给她一个家庭。

橘子电影:哪怕在五年牢狱之后,她也没有质疑过?

赵涛 :不,我是指的是进牢之前。我在分析这个人物的时候把她分得很明确,就是监狱前、监狱后,情感的摧毁前和摧毁后。

比如在监狱前,巧巧在开了那一枪之后,我们都知道她将来要面临的是什么,所以我在分析剧本的时候,看到监狱这一幕我就告诉自己,监狱生活对巧巧的影响是特比大的。特别是巧巧独自去三峡寻夫的时候,一个没有钱、没有身份证的状态下,她怎么做才能生存下去?我觉得当时她依靠的就是很多她在监狱里,跟罪犯之间交流的一些经验,用这些经验让自己生存下来,骗吃骗喝,骗这个骗那个,才让她有了钱生存下来。

而在此之前,她对斌哥完全信任,巧巧的世界就是斌哥。但斌哥的世界里面,只有巧巧的一部分,并不是100%的。当巧巧发现自己的情感被斌哥否定、摧毁之后,巧巧让我特别感动的地方,她没有颓废,而是勇敢地接受了一个人独自在江湖里生存下去。

橘子电影:金钱和爱情贯穿电影始终,您怎么看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赵涛:我觉得有金钱一定会得到爱情,但是真正的爱情不一定需要金钱吧。

橘子电影:在戛纳看《江湖儿女》首映是什么感觉?

赵涛:我自己的电影,我特别喜欢在戛纳电影节看首映。因为我觉得那一天、那一刻就像是我们的节日一样。整个戛纳的仪式感也非常隆重,我跟导演觉得每一次去戛纳都像结婚一样。

橘子电影:再次和戛纳影后擦肩而过,您觉得遗憾吗?

赵涛:其实拿影后这个事情,每一年去戛纳,记者都会问,从2002年一直到现在,一直问了这么多年了,其实我对影后的感觉,真没有像观众或者像记者这么强烈。

因为对我来说,我能控制的,就是掌握好我在现场拍好的每一场戏,至于这个片子做成什么样子,那是导演该做的事情。但如果我们这个片子能够进到戛纳,那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最大的鼓励、最大的肯定了,拿奖不拿奖那真的是要看我今年拜佛没拜佛,真的要看运气的,那不是说我希望我能拿到,就能拿到。我觉得我没拿到,也可能是因为我在表演上还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

而《江湖儿女》这次特别开心的,就是各大影评人、各大媒体对我表演上的肯定,我觉得真的是足以了。是否能够拿到这个戛纳影后,那真的是要看运气的。

橘子电影:很多人都会用“有天赋”这个词来夸奖演员,您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表演天赋的人吗?

赵涛:我觉得自己还不算是有天赋,应该算是比较笨的一个演员吧,因为我很多经验都是在现场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我第一次拍《站台》的时候,那时我刚从舞蹈学院毕业,在学校里面做老师,有一天有个人突然说想请我当演员,我说好啊。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演员是个什么样的工作,去到现场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导演就会给我很多的指导。所以我并不是一个拍完《站台》就能拿到最佳女主角的演员,我觉得我是一个笨鸟先飞的演员吧。

橘子电影:那您怎么定义“好演员”?

赵涛:我觉得“好演员”这个话题特别大,不是大家觉得他这个角色演的好,他就是好演员。我觉得演员不光是角色,还有他自身的个人精神价值。

我觉得不论是演什么样的角色,他能让这个角色跟观众有直接的交流,这种交流不论是感动,不论是不喜欢,不论是被动,不论是什么样的,只要是有情感上的交流,我觉得他就做到了一个演员应该做的,但我觉得好演员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橘子电影:那您觉得对手演员廖凡的表现怎么样?

赵涛:跟凡哥在一起演,我觉得特别舒服。我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开拍前我不会跟凡哥有太多情感上的交往,来换取在戏中人物关系的亲密。其实我们平常从来不沟通,现在也是从来微信也不会沟通,但是我们在现场却能够达到一个非常好的状态,我觉得这真的是靠演员的能力。

像我们在小旅馆的那一场戏,我们就拍了两条,这之前我们也没有为了那场戏排练过,都是到了现场,导演说你的调度是从哪里到哪里,我们会带着台词走一遍调度,然后大家就安静各自想,再开始拍。

开拍之后,我就不能看凡哥,我一看他我的情绪就完全控制不住。所以到了最后他牵着我手跨火盆的时候,我觉得我必须看他一眼,就看到了凡哥眼里面的心疼,虽然他不愿意说出来,但我能够感觉得到。所以我情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导演说一定要控制、一定要控制。所以我转过头来,背对着凡哥在默默地流眼泪。那场戏结束之后,我们两个人都觉得演得特别舒服。

橘子电影:在您看来,贾樟柯导演这几年来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赵涛:近五年来,贾导拍摄了《天注定》、《山河故人》、《江湖儿女》这三部电影。作为演员,我在读剧本的时候,觉得不像是在读一个剧本,而是在读长篇小说,我一口气就把它读下来了,跟着里面的人物去幸福、去开心、去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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