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记 头发的故事
王潮
我特烦理发,我爸说我护头。每次都是头发长到足以绑起小鬏鬏,才在爸爸的再三催促下到邻居家借推子。
邻居叔叔是我们本家,总是反复地询问我到底是借“推子”还是“梯子”。回到家,爸爸把我按在凳子上,用一条旧毛巾将我的脖子围一圈,他自己则套上套袖,先提提我的肩,再正正我的头,又退后几步打量一番,这才喊声“别动”,一手持梳,一手握着推子,在我的大脑袋上舞弄起来。
那推子年久失修,“吱吱呀呀”地响着,时不时地夹我头发,疼得我龇牙咧嘴摇头摆身。爸爸便用食指点着我的头,温声地说:“快了快了。”
然而,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好不容易理完发,爸爸又总是前后左右仔细端详,这儿修修,那儿改改的。终于解下了毛巾,用扫炕笤帚把我的脖子和衣服上上下下都扫了一遍,还要逼着我洗头。洗完头,他朝我铁青的脑门轻拍一下,说“玩去吧”。我便急不可待地蹿出了门,找小伙伴撞拐子去了。
同伴强的爸爸在外地上班,强几乎每隔一个月就要找本村的姑父理发。他姑父在镇上当老师,只有周天在家。我还记得,每次中午陪强去他姑父家,那个受人尊敬的老师总要不耐烦地念叨着:“好不容易(休个)星期天,连个午觉都睡不清闲!”一番急三火四的操作之后,又没好气地对我说:“该你了!”我摸着头上的长发说:“我不剪!”
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到理发店理发了。花上5毛钱,往那软绵绵的转椅子上一坐,别提多舒服了。理发师傅用的是电动推子,又快又不夹头发,洗头也不用洗衣膏,而是香喷喷的洗发精。理完发,往镜子前头一站,看着额前的头发被吹风机吹得柔顺地拂向一边,再想想爸爸理的那种狗啃似的寸头,瞬间感觉自己长大了。
高中、大学那会儿,港台明星正热,男生们几乎清一色的分头,什么三七分啊、四六分啊、中分啊。我也赶潮流,留了一个郭富城式的分头。我们喜欢穿一身牛仔服,上衣口袋里总是装着一面小镜和一把小梳,随时随地摆弄自己的头发。走起路来,还故意把头一甩一甩的,或者总是装着不经意地捋一捋额前挡着眼睛的头发,感觉自己帅呆了,仿佛自己就是明星。
特羡慕城市生活,特想留在灯红酒绿的都市,然而,毕业之后,我不出所料地分配到了家乡的一所偏僻的农村中学。身边是一群老气横秋的民办和代课老师,课堂上是一帮调皮捣蛋的野小子疯丫头。我被一种浓重的孤独所包围,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格格不入。我急切地想逃脱。我考过研,也去外地的私立学校应聘过,但都因种种原因而未能如愿。于是,我留长发,理光头,也曾把头发染成炫目的红色,丝毫不顾忌别人的眼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在同事眼里,我标新立异我行我素不配当人师;我却觉得他们庸俗无聊才疏学浅误人子弟。现在看来,那时自己太年轻了,对周围的一切缺乏必要的认知和包容,也做过许多的傻事。但我不后悔,因为年轻。年轻真好。
前几天,一家人围着桌子吃午饭。坐在对面的女儿端详了我一阵,悠悠地说:“爸爸的头发掉光了,快成‘地中海’了。”
我用拿着筷子的手摸摸头顶,的确凉凉的。放下筷子来到大镜子前,低着头,眼睛透过镜片往上瞅着,看到的是一张衰老的脸,一片略显灰黄的头发,头顶那儿稀稀拉拉的,一如初冬时节染了霜的枯草。我不禁一惊:这么快就变成油腻大叔了?
志学之年,慈母去世;成人之际,又失慈父。成家之后,疾病和贫困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我的喉咙。命运逼迫着我只能快走,不敢停留。周一到周五要衣冠整洁地教书育人,周末则蓬头垢面地下地干那总也干不完的农活儿。
头发是早就不打理了,非但不打理,逢年过节理个发,也总是去那些专为老年人服务的便宜的5元店。
2015年腊月,我最绝望的日子。新年的喜庆气氛日渐浓厚,我却因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个春节而心如枯槁。腊月二十七,年前最后一个行村大集,看看天色将午,我这才向镇上的理发店走去。
小店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老人。很快就轮到我了,理发师傅摸着我的因化疗而苍白松弛毫无弹性、似乎一碰就破的头皮,喃喃地说:“这可怎么理?这可怎么理?”我便莫名地生出一种不久于人世的悲怆感。
迁居港城后,生活安静而有规律。上班,养病,修身,养性。我吃过各种各样的药:中药、西药、保健品、偏方,包括那种能把舌头牙齿染成浓浓绿色的青草味的麦苗汁。我打心里不信甚至排斥这些东西,然而身体竟一点点地恢复。闲暇就跑跑步,还参加马拉松比赛,结识了一大帮跑友;也码几个文字,偶尔会见诸报端。妻好养花,各种各样的花摆满了两个阳台,一年四季缤纷不断,花香袭人;又好养鱼,那种小小的凤尾鱼养了好几鱼缸,上面还覆片小小的荷叶,那鱼儿便在水里和叶片上窜来窜去,很是有趣。
当然,更有趣的还是小女了。长得不大,好哭好犟嘴好要东西,真真拿她没办法。去年9月份她上了一年级,此后,辅导功课就成了我的头等大事。说是辅导,其实就是陪写作业,末了再背背古诗读读名著。小丫头倒挺争气的,年底就拿了双百回来,还给我赢得了一个家长会发言的机会,比我当年强太多。
我常常想,或许,这并不是我当初想要的生活,但却是我现在最享受的生活,平凡而平静。儿时的温情,少年的意气,青年的张扬和偏激,婚后一段时间的狼狈,都如同这斑驳的片片落叶,被尘封在记忆的深秋里。唯有当下的平淡和琐碎,平常心和烟火气,才是最最值得拥有和珍惜的。倘如此,就算头顶真的变成“地中海”,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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