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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钟》回望里的可贵

澎湃新闻 2020-11-28 17:45 大字

张艺谋说《一秒钟》是他给电影的一封情书,想表达的是他对物质贫瘠时代电影给予的精神馈赠的感激。

观众也能明显感受到,《一秒钟》是一部体量相对较小的电影,它更近于张艺谋《我的父亲母亲》《一个都不能少》的路数,而非《英雄》《长城》这样的商业大片。《一秒钟》以1970年代为背景,西北某小镇,劳改犯张九声(张译 饰)逃出劳改农场,为了看一部电影。张九声(张译 饰)

张九声(张译 饰)

在赶着去看电影的途中,他遇到了偷电影胶片的少女刘闺女(刘浩存 饰)。两人来了一番胶片争夺战。有惊无险,张九声把胶片还到电影放映员范电影(范伟 饰)手中,电影如期放映。刘闺女(刘浩存 饰)

刘闺女(刘浩存 饰)

左一是范电影(范伟 饰)

左一是范电影(范伟 饰)

三个人因电影汇聚在一起,“电影”的确是《一秒钟》的第一主角。但有意思的是,对电影的热爱主要不是表现在这三个主人公身上,而是那个时代的普通人身上。

在物质和精神双重贫瘠的西北农场,两个月才能放一场电影。放电影那天,当地就热闹得像是过年。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早早地就在剧院里等候着。这一天,范电影在大伙心中的形象也尤其高大,每个人都巴结讨好着他。《一秒钟》通过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把众人对电影的这份热爱浓墨重彩地烘托出来。一盒胶片因意外损坏,这可能导致当天电影没法顺利放映。于是大伙齐心协力开始了一场拯救胶片“运动”。

《一秒钟》把这一过程拍得相当“神圣”且有仪式感:用棉被把胶片抬进剧院,用筷子挑头,把胶片挂在绳子上,用蒸馏水清洗,小心翼翼地擦拭,用扇子扇风把胶片吹干……伴随着一声“电影可以放啦!”众人欢呼。电影开始后,闹哄哄的剧院一下子鸦雀无声。哪怕是看过很多次的电影,每个人都全神贯注。熟悉的主旋律响起时,大伙都不自禁地大合唱……

这一切,都是张艺谋对电影的怀旧,是写给电影的情书。

主人公张九声也是个“迷影”吗?否则,已经是劳改犯的身份,为何还冒着风险逃出来看电影?

这恰恰是《一秒钟》的微妙之处:张九声要看的不是电影,而是电影正片之前的《新闻简报》。这是那个时代电影放映的固定流程,《新闻简报》汇聚国内各种正能量大事,既能起到新闻播送的作用,也能起到宣传教化的作用。

张九声的女儿,就出现在《新闻简报》里——虽然只有一秒钟的镜头。电影删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因为张九声的劳改犯身份,女儿为了消除父亲的影响,争着表现,却意外在一次扛面粉时出了事故死去。观众根据公映版的内容,影影绰绰还是可以补足这一方面的信息。一条生命,一秒钟。当二者并置在一起,观众也不难感受到那个时代的荒谬,以及个体的卑微渺小。如果认为张艺谋是刻意在写“伤痕文学”,那也是极大的误解,因为那个时代本身就充满伤痕。一个真诚的创作者写到那个时代,就应该直视那些伤痕。张艺谋在给电影写情书的同时,并没有刻意去美化那个时代,没有因为对电影的浓烈情感而把那段历史给“抒情化”了,这恰恰是对历史的尊重。

了解那段充满伤痕的过去,我们其实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刘闺女一边叫嚷着张九声是“坏分子”,一边是纯真的小姑娘;也很容易理解范电影为什么一边说着“电影是让你们学好”,一边想着要怎么保住放映员的位置,一边举报了张九声、讨好崔干事,一边冒着政治风险把张九声女儿的那一秒钟镜头剪下来放进张九声口袋里……

人物的撕裂背后,是人物在大时代面前的身不由己:你要生存下来,你就得按时代的法则去活。刘闺女、范电影有着小人物本能的善,但在时代的大染缸里,他们也太熟稔地运用“贴标签”和“举报”的手法,他们知道如何去打压一个人。

刘闺女和范电影尚且良知未泯,但那个时代最不乏崔干事那样的“工具人”,他轻易毁掉了张九声最宝贵的东西,就像风沙轻易就把两帧胶片掩盖。这是时代洪流留在每个人身上的伤痕。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一伤痕仍然刻在很多人身上。

《一秒钟》有没有技术层面的瑕疵?当然也有。比如电影补拍的最后那个结局,光明来得有些突兀。刘闺女那个被影评人批评像《我的父亲母亲》中章子怡的笑容,是“技术”问题后的修改,并不是《一秒钟》最初的样子。影评人拿这个嘲讽张艺谋女性审美的“初心”,显然是打错靶子。

不过让一些影评人更难受的是,《一秒钟》客观书写那个充满伤痕的时代,必然包含对那个时代的批评和控诉;影评人据此认为,不同于《一秒钟》里出现的电影《英雄儿女》是“家庭小伤汇入民族大义”,《一秒钟》是“个人创伤大过天”,格局太小。

像张九声这样因时代原因被劳改、遭遇丧女之痛的家庭悲剧,刘闺女和弟弟这样被时代抛下的弱者,竟然被形容是“家庭小伤”“个人创伤大过天”,也不禁令人感慨,影评人到底是时代滤镜太厚了,还是对民生疾苦太麻木了。认为《一秒钟》是回到1980年代伤痕文学的老路,是对伤痕文学和《一秒钟》的双重误解。当时伤痕文学的最大弊病是,他们对历史的探讨止于“出现了几个坏人”,但《一秒钟》对此语焉不详,一切都在不言中。何况1980年代,年轻人都在读伤痕文学;但你问问当下的年轻人,他们可能对《一秒钟》所书写的那个时代毫无概念。这样的背景下,《一秒钟》的出现是可贵的,我们需要《一秒钟》这样的回望。(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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