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专访《这!就是街舞》热门选手,揭秘从被歧视到被认可的“一群人” 编舞师,让街舞不再只是“燃”
杨文韬编舞作品 黄潇编舞作品 张建鹏编舞作品 《囍》一跳,震惊和感动了其他舞者和导师们。 以上均为黄潇编舞作品。
在《这!就是街舞3》第九期中,编舞师杨文韬和张建鹏被接连淘汰,而另一位“出圈”的编舞师黄潇也遗憾止步半决赛。编舞最终还是未能“以柔克刚”。从偏门类型到赚钱营生,编舞师曾在幕后承受过太多街头文化的刻板印象。但他们始终想通过作品告诉大众,街舞不止燃炸舞台的肾上腺素,不止身体技巧的Battle“抢七”,还有多人齐舞的珠联璧合,以及为爱而战的款款深情。
A曾被认为是“偏门”,不被国内舞者认可
被打零分
张建鹏与T.I的齐舞,曾遭到业内的全面否认。在2011年举办的KOD7比赛上,T.I第一次以多人齐舞亮相,“URBANDANCE到底是不是街舞?”引发了业内大量讨论。当时大家对齐舞的概念只是四五个人一起跳Popping、Locking,但十几、二十人一起跳不同的舞种,很多人完全不理解。2013年的KOD9上甚至有裁判给T.I打出了“0分”,理由是“对这个类型的舞蹈不了解”。
杨文韬和妻子CiCi(张灿)是《这!就是街舞3》所有选手中,最后报名的两个人。作为编舞师,在以Battle(对决)赛制为主,以“炸翻舞台”为看点的节目中,他们没有太多优势。所谓“编舞”,在杨文韬的理解中,大多用于舞台呈现,将各类舞种融合在同一首音乐中,以或抒情、或激情的舞蹈动作表达情感。而街舞的根源在“街头”,竞技式Battle是街舞永恒的灵魂。
杨文韬的顾虑,还有部分来自于编舞师的长期“边缘化”。2006年,在杨文韬跳舞的第三年,那时中国还没有“编舞”概念,街舞仍以街头的Freestyle(自由创作)、Battle为主。杨文韬主攻的也是传统舞种Locking(锁舞)。但与其他舞者不同的是,他喜欢把所有舞蹈编排好再做表演。这在圈内看来,是一种不真实的方式,“大家觉得Freestyle、自由的展现,才最接近街舞本真的精神。”
杨文韬第一次真正接触“编舞”,是2011年。那时跳舞超过八年的他,开始尝试将不同的舞蹈风格,融合在某一首他想要表达的音乐中。按街舞不成文的行规,跳Locking只能用Locking的技巧跳,Popping就专注于机械舞。杨文韬再次成为“奇怪”的舞者。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称得上是编舞的作品,是他和CiCi用《我的歌声里》编排了一段双人舞,融合了各式各样的舞种、风格。“偏门。当时大家就觉得我们跳的好玩,但不认可。”
直到不久后,“编舞”、“UrbanDance(都市编舞,并不属于某一舞种,而是一种不拘泥于传统的舞蹈表达形式,追求潮流、新元素与传统舞蹈的有机融合)”等国外流行多年的街舞概念流传到国内,杨文韬才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并不“怪”。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和CiCi仍处于圈子边缘。
张建鹏也见证了中国“编舞”的发展。张建鹏所在的T.I舞团成立于2009年,是国内第一个以齐舞为主攻方向的舞团。2010年,张建鹏与T.I开始尝试做多人齐舞——二三十个人同时跳,且在一首作品中融入Popping、Locking等不同舞种,甚至加入街舞之外的例如Jazz(爵士)、现代舞等。
“最开始我们叫URBANDANCE,后来就改口成Choreographer,顾名思义就是编舞家。”张建鹏喜欢“编舞”正因为它的“无界限感”。比起传统街舞,编舞在舞蹈、音乐的应用方式上更多元,更包容,更有意思。
张建鹏曾经很气愤。“对于OG(元老)舞者来说,编舞和齐舞,代表着一个时代猛然的变化。它给传统舞者带来很强烈的冲击,甚至说是挑衅,传统舞者会觉得,你是不是在抢风头?而且又没有按照传统跳,你就是不对的。”
今年是张建鹏第二次参加《这!就是街舞》。从节目组邀请T.I舞团以团队的形式亮相,到节目为编舞、齐舞铺陈了大量笔墨。与六七年前相比,张建鹏感受到国内街舞圈对编舞师、齐舞的接纳。从刚开始的不理解,到慢慢接受,慢慢喜欢,直到如今中国大量舞者在从事编舞,不少舞团也开始编排齐舞,“十年。现在中国的编舞、齐舞氛围确实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B编舞师就像编剧,用舞蹈表达思想
靠《囍》出圈
杨文韬真切感觉到“编舞”正在出圈,是舞蹈片段《囍》上了热搜之后。
《囍》的故事来源于杨文韬的朋友圈——一个跳舞的朋友,有一个爱了他三年的女孩,两人终于互相表白确认在一起,但女孩却突然得了新冠肺炎不幸离世。直到现在,杨文韬都不知道这个故事真实与否,但至死不渝的爱情却深深触动了他。
在杨文韬看来,编舞最重要的内核是故事,是舞蹈,是情感。舞蹈辅助于故事表达,音乐服务于舞蹈展现。编舞师不能被音乐带着走,故事才是最重要的灵魂。就像如果没有遇到《囍》,杨文韬也可以用另外的音乐。杨文韬与CiCi日常编舞的故事创意,大多来源于生活。看的电影、身边观察到的事、对人生的所思所想……“我们编舞从没有刻意做个什么内容,而是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让我们感受到了什么,我们希望把这个感受通过舞蹈体现出来。这才是编舞的魅力。”
反观《囍》这首编舞作品,表演前却遭到不少人反对。旁人提出最多的异议是,“为什么不用更高级的英文歌?”“为什么不穿洋气一点的高级时装?”
“我们很了解,编舞类型的选手,不是节目冠军的实力争夺者。毕竟到最后比的还是Battle。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看到双人舞编排。《囍》是我们想表达的,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都要坚持。”
在杨文韬看来,编舞比Battle更有魅力的地方就在于“思想”与“感情”。Battle展现的是身体技巧的冲击力、专业性,是一瞬间炸翻舞台,肾上腺素快速分泌的刺激感。而编舞更多是通过舞蹈动作、与音乐的贴合,表达编舞师想要传达的故事。
就像《囍》“出圈”后,很多人给杨文韬私信说自己看了10遍、20遍,甚至看了100遍,“语言的传达是直面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想表达的内容。但舞蹈不一样。我通过编舞把故事跳给你看,但你看懂了几分?没看懂的地方能够回味几分?这个是编舞的魅力所在。”
C齐舞编排,沟通比构思动作更难
减法提炼
十多年的编舞经历,让张建鹏总结出一套编舞的经验:先跟所有舞者沟通,统一思想、统一战队、统一意志在先。一上来就排动作是不可能的,编舞师更需要极强的沟通能力。其次,每一个动作、关联、前后上下的“扣儿”,必须用“减法”提炼齐舞里最精华的东西。
编舞师如何将不同的舞种,通过打破、重组,编排在同一首音乐中,听起来难度很大,但在张建鹏看来,自己似乎是“天赋型选手”。当编舞师的动作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对音乐也产生了理解能力后,只需要把动作套到音乐里,就可以排一个简单的作品。但动作到底能不能高度贴合音乐,起承转合间能否实现高度的连接,这仍需要靠长年的编舞经验积累。“第一次编舞就像刚开始第一次学跳舞一样,会觉得我也能编排了,也可以把这一系列的音乐编出一个成品的动作来,就会很开心。”
与杨文韬不同,张建鹏更擅长齐舞的编排。在《这!就是街舞3》中,选手需要挑战24小时之内与导师编排大齐舞。张建鹏的组中有Locking、Popping、Breaking(地板)等30余位不同舞种、不同经验值的选手。“我觉得特别难。”张建鹏坦言。以往T.I编排一段三分钟的齐舞,在所有成员都拥有多年合作默契的基础上,从构思舞蹈、排练、订正、再磨合,仍需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张建鹏是完美主义的编舞师,每次的参赛作品还要经过上百次修改,反复看视频角度,研究细节如何能更好,甚至直到比赛前一天晚上还在完善,“对别人来说,可能会觉得挺难的,但对编舞师来说,这就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事。”
而此次作为组内的编舞师,这项任务的难点更多不在于编排,而是如何与这么多没有合作过的舞者沟通,并达成一致。“组里至少20多个舞者我都不认识,你怎么在最短时间内协调每一个舞者去做什么?怎么把不同风格融合在一起?舞者都是很自由、随性的,这对编舞师来说比编动作考验更大。”
D想成为编舞师需涉猎多舞种并不断进修
“嘣”空拍
杨文韬以舞蹈举例。传统舞者习惯想音乐怎么炸,动作怎么跳。例如这一段落有个“嘣”,他们会思考怎么样更炸裂地表现“嘣”。很多资深编舞师也许就会让这一秒的“嘣”空拍,舞者只是简单地抬头往前方看,不展示任何技巧。“这个瞬间就变得更有深意了。但像这种超常规的表达,编舞师需要涉猎很多东西,才会跳脱固化思维。”
“你如果想做编舞师,你一定要先问自己为什么?你想通过舞蹈表达什么?你是喜欢编排创作,还是喜欢Freestyle?”在杨文韬看来,这些问题决定了一个舞者的发展方向。只有真正对编舞拥有热情的人,才能以足够积极、包容的心态,不断学习、扩容舞蹈知识的涉猎面。
对于黄潇,编舞就像写日记一样,只是别人用笔,而他用舞蹈记录当下生活的感受。他在大学前进修的是中国舞,大学后阴差阳错学习了街舞,但大量舞种的涉猎,让他吸纳了各种各样的舞蹈类型,身体也产生了肌肉记忆。例如他想编排一出中国风的舞蹈,他也许会挖掘古典舞、中国舞、爵士舞的动作、发力方式,甚至于呼吸,去寻找其中与中国风的契合点,进而创造出新的表达,“我想要表达的不是某一个舞种,而是我自己。这种融合的感觉不一定全是舞蹈带给我的,也许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张建鹏在刚学编舞时,也研究了大量海内外、各式各样的舞种,包括美国的舞蹈节目《舞林争霸》;他也很喜欢杨丽萍的舞蹈剧。“编舞师接触得越多,你编舞的范围才会更包容,涉猎面更广。编舞是没有捷径的。”
打好舞蹈地基的同时,编舞也比其他舞种更需要“活到老,学到老”。杨文韬还在不断进修,更新自己的舞蹈技巧。
张建鹏今年本打算在北京舞蹈学院进修编导系,学习内容包含民族舞、现代舞、国标、芭蕾等,“街舞编舞也可以融入现代舞、芭蕾的元素。编舞的包容度非常强,而我们主要的目的是呈现艺术感,美感,画面感,给别人的体验感。”
E他们更多在幕后“默默写诗”
在《这!就是街舞3》第九期中,杨文韬和张建鹏被接连淘汰,而另一位“出圈”的编舞师黄潇也未能走到总决赛。编舞最终还是没能“以柔克刚”。杨文韬形容编舞师就像是默默无闻的诗人,能够被大众熟知的幸运儿只是极少数。
随着2016年UrbanDance被越来越多圈内人认可,能唱能跳也成为明星必备的技能,擅长将思想转化为舞蹈,且作品更具观赏性的编舞师快速受到资本追捧。大量明星演唱会、艺人编舞、练习生培训市场急需编舞师,编舞商业变现的能力超越了任何一个舞种,迅速脱离曾经食不果腹的街头圈层,成为主流文化的一环。
黄潇坦言,从2012年左右开始,他和团队就开始接触艺人编舞、MV排舞、形象宣传片舞蹈编排等商业工作,而2018年当街舞节目播出之后,机会更是纷至沓来,尤其是歌舞唱跳类型的艺人会倾向于邀请擅长流行街舞的编舞师,帮助他们诠释作品。
“无论商业前景多好,编舞师也是有自己追求的。你的作品好不好看,能不能被大家记住,这才是编舞师对专业的追求,并不是单纯拿跳舞来赚钱。”张建鹏坦言。
而通过这一季《这!就是街舞》,至少编舞师们认为,这个行业已经开始得到更多关注。例如《卷珠帘》《囍》《可惜没有如果》等作品先后登上热搜;黄潇令人惊喜的编舞《双》等,也让网友笑称这档节目可以改名为“这就是编舞”。外界对街舞的理解不再只是“燃”、“炸”,而是在编舞师用深刻表达构建的舞蹈世界中,感受到爱与情感。
收入
据杨文韬透露,编舞师的收入也远高于传统街舞舞者。如果传统舞者跳一场舞1000元,编舞师编一场舞就要2000元。后来,杨文韬也因节目中的出色表现,成为了陈伟霆巡回演唱会的编舞师,“保证温饱没问题,攒钱的话半年可以旅游一次。”
采写/新京报记者张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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