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木兰有了魔幻色彩
巩华 鱼欣玥
史载于中国北朝民歌《木兰辞》中的花木兰,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一位巾帼英雄,以其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戏剧性故事流传至今。
9月11日,由华特·迪士尼影片公司出品的真人版剧情电影《花木兰》在国内影院上映。影片由妮基·卡罗执导,刘亦菲、甄子丹领衔主演,巩俐、李连杰特别出演,讲述了为抵御北方侵略者,皇帝颁布法令,要求每家出一名男子服兵役,花木兰装扮成男人,化名花军,替生病的父亲应征入伍,经受种种考验,同时利用内在的力量,接纳自己真正潜能的故事。影片中的花木兰,忠诚、大义、真挚、坦荡,在这一场艰难的旅程中,不仅实现了个人的蜕变与价值,成长为一名受人尊敬的战士,也赢得了朝廷、社会和骄傲的父亲的尊重。
值得一提的是,花木兰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英雄人物,她的故事是原汁原味、独具民族特色的中国故事,迪士尼年度真人化大作以此作为主人公和素材,无疑更贴近中国观众的文化背景,也更容易激发观众的文化自信,许多观众更是对此片充满好奇与期待。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该片却在中国市场遭遇口碑滑坡,豆瓣评分低至4.9分。显然,《花木兰》蕴含的美式电影基本语法已然不能复刻“超级英雄闪耀世界”的票房奇迹。“公主”式的主人公花木兰与中国观众传统审美中的花木兰大相径庭。
刻画:历史符号严谨度缺失
不符历史的服、化、道,略失美感的妆容,中国人物的英文配音,无不透露着历史符号严谨度的缺失,迪士尼版《花木兰》从一开始似乎就未“穿”好一件中国故事的“外衣”。
出生于魏晋南北朝的花木兰住在福建土楼,身穿唐代汉服、着唐代面妆,民间百姓与身穿明代朝服的官员一同说着流利的英语,却试图讲述一个落脚中国传统的传奇故事。木兰决定替父从军后,从土楼出发,只身策马,分别途经草原、竹林、雪山、戈壁后,来到了不知地处何方的军营开启训练。在巧妙利用雪崩击溃柔然大军后,木兰主动坦白自己是女儿身;被将军赶出军队后,又现身于丹霞地貌与女巫相遇。杂糅的背景设定与错乱的地理环境仿佛一个“缝合怪”,加之刻板的印象塑造,使得影片整体观感充斥着魔幻主义色彩,乍一看充满东方元素,实则已与“当户织”的木兰渐行渐远。
叙事:东方幻觉下的巾帼英雄
《木兰辞》中的花木兰出生于一户普通人家,“唧唧复唧唧”,得知征兵文册中每一卷都有父亲的名字而忧愁叹息,“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故木兰决定替父从军。征战十余载,“归来见天子”,放弃名利,毅然回到家乡孝敬父母。反观影片《花木兰》,导演开宗明义地为木兰赋予了“气”的神力,使其伊始便高出平凡女性的水平线,为女权旗帜下的女主光环打下铺垫;贯穿首尾的凤凰元素成为指引女主的神之向导,助她披荆斩棘、英勇杀敌;花木兰的正必须拥有与之相对的恶,女巫成为反英雄的角色安插,两人又在女性主义的框架下重新融合,完成了一体两面的女权认同。纵观全片,平凡而孝顺的女强人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置身于东方幻觉下的巾帼传奇,在天赐光环之下走完了程式化的英雄道路。
天赋异禀的“气”消解了平凡设定,一以贯之地粗暴解读了中国传统武侠文化的奥义。木兰的“气”似乎具有以一敌百的超强攻击力,却受制于“女子不可用气”的墨守成规,进而为木兰的平庸宿命奠基,女扮男装也难以跳脱社会的铁律枷锁。我们可以理解“气”的设定是为了映射武侠文化中的内功,而内功究其本质仅是一种中国传统的保健、养生、祛病的方法,不具有英勇杀敌的神力,更不足以诠释中国传统武侠文化的精神内核。片中的木兰却以“气”之精神打败柔然、独自救下皇帝。这不禁让人回顾经典,木兰本是个普通人,如果她这般天资超凡,那么还需要作何平凡的努力?这位迪士尼式的主人公完成了她的使命,却在神力的包裹下不再“脚着土地”,难以回归原本的质朴模样。
凤凰具有涅槃重生的隐喻,但神不是通关卡。木兰的父亲教导木兰,凤凰是祖先的使者,故而坐落于神庙门前。此后,木兰每逢艰难险阻,皆能看到凤凰的化身,从而“顺理成章”地化险为夷:前往军营途中迷路,凤凰出现,木兰得救;敌我交战中,险些被女巫打死,凤凰出现,木兰意识觉醒并实现自我救赎;终极对战柔然首领时,危急关头,凤凰出现,木兰赤拳打败柔然、救下皇帝乃至整个王朝。这种跳脱规律与基本逻辑的魔幻解读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超神力符号引导下的叙事路径令观众无法信服。凤凰涅槃原意指一种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和勇敢拼搏的坚强意志,寓意信念,而非技能。
凭空创新的人物女巫试图在女性主义的框架下重塑反派的正当性,却无法完成角色自洽。片中的女巫既是一个人,又是一只鹰,还可以幻化为无数只鸟,能赤手杀敌,能操控心智,飞天遁地,几乎无所不能,却丧命于一支普通的箭下;身怀绝技却不直截了当杀掉皇帝,大费周章的战争篇幅只为给木兰一个尽忠的绝好机会。看似一体两面的角色设定,实则打乱了文化的秩序,荒谬且无理。
抒情:“完人”人格下的英雄
忠、勇、真、孝——迪士尼导演选择了“自以为的中国文化”,赋予木兰道德标杆般的“完人”人格,主人公仿佛一位端坐在课堂中的三好学生,这一点正是诸多家长乐于让孩子观影的原因,没有脏话,没有血腥,没有性暗示,只有好人和跳反的坏人女巫。在西方人看来,如此大框架化的优良品质已然足够“异域”和“东方”,殊不知,这不过是儒家文化伦理的底层视角带来的肤浅共鸣。主人公在“忠勇真孝”的定义下失去了足够的表达空间,没有缺点,亦没有接地气的人性化表现,内心除了大义别无他物,而过于完美的事物永远缺乏真实和可信度,普通人家的孝顺木兰逐渐淡化,影片的呈现与故事的内核也背道而驰。
迪士尼复制粘贴般的英雄模板成为商业机械下的造梦工具,而事实证明,失去“灵韵”的主人公已无法讲好传奇故事,优秀的电影作品还需扎根传统,自“掘”而起。东方符号背后是历经千年的传统底蕴,神与魔的出没也远远不能为平凡百姓的光芒做背书,要想讲好中国故事,便要脚踏中国土地,让镜头讲述那些平凡生活中的不凡英雄。(本文作者均系西北师范大学2019级广播电视专硕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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