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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回忆

贵港日报 2020-03-19 10:58 大字
钟平

1991年,我大学毕业开始上班,很多人还在花季雨季的美好年华里,正遇上琼瑶、三毛、席慕蓉和朦胧诗从兴盛到式微,琼瑶阿姨的电视剧开始替代文学作品的追逐,泳装美女配卡拉OK开始进入黄金时代。在家里,在卡拉OK厅放上几首歌,吼上几嗓子,以排遣消解青春的躁动。城镇上风物皆不同于以往,港台明星肆虐横行,不仅有香港四大天王,还有梅艳芳徐小凤和王菲;齐秦齐豫孟庭苇潘美辰苏芮罗大佑张信哲……人们没日没夜地唱着卡拉OK,就连嘴巴里讲出的话都有些港腔和台湾腔。

从九洲大市场到南瓜桥头大会堂,是县城的地理中心,大街两排栽种大树,枝繁叶茂,绿荫森森的,俯瞰着下面自行车、摩托车、三马仔自由往来,如汤汤川流;那时小轿车很少,一两声汽笛都是很了不起的事。

街巷总是很嘈杂拥挤,人头涌动,那些推着三轮车,在方寸之地摆着小地摊卖豆腐花凉粉草牛杂串和酸嘢的小贩把九洲市场门口堵成了一条又一条的裂缝。少男少女们三毛、五毛地花着手中的零钱。女孩子们每天忙着熟练地穿针引线,用大棒针马海毛线编织“许文强”长长的大白围巾,每次我都觉得系围巾的少男和织围巾的少女们好幸福!

一旦进入新洲路的横街竖巷,就会发现里面有数不清的宝藏。卖“冰花”和炒螺烤串的,冰花只要一块五一杯,杯子很大很大;一到晚上,露天摆满了小桌子,每张桌子上还别出心裁地悬着一盏灯,我知道这是从香港电影里面学来的,我们那时候都羡慕这种浪漫。每次路过,那一坠一坠的灯仿佛星光,总让我浮想联翩。好像到处都是约会场所,男男女女左搂右抱毫不避讳。还有儿童充气堡、电子游戏厅、玩具地摊等等。每天我总忍不住每天在这条烂熟于心的街巷穿行,像着了魔。

街巷里还有云吞摊、冷粉摊、牛腩粉摊,生鱼粥摊,热闹不已。白昼时云淡风轻,有人卖花、唱歌、耍杂技、摆残局、卖狗皮膏药,黄昏后疏风朗月,又有人散步、喝酒、幽会、卖盗版光盘。每当中央电视台播放酒井法子唱卡拉OK的广告,总让人看得心潮澎湃!

青春本来应该雨天做梦、月夜看花。但忙忙碌碌,时间飞去。最终只是晴天散步,雨天听雨。不必期待风会送来哪些记忆,怀念什么往事。

总会有濛濛雨天,整个县城又恢复他的肃穆安详的容貌来,这是我在多年之后的梦境中恍然想到的。我相信雨水有神奇的力量,能冲淡世间喧嚣,冲走历史的风尘。

我到过很多很多次街巷,当我变成了城市人以后,开始记不清这些街巷一摊一位的存在。

1991年大学毕业,我开始回家跟妈妈一起生活。她是地地道道的广东人,来此处几十年,依然保持着乡音。那年她喜形于色,经常早早带我到老年大学看她晨练,弹琴唱歌,逢人便介绍我是她女儿。我很“乖”地坐在旁边,帮所有有求于我的老人抄写歌词歌谱,一边看她表演,完了一场,妈妈过来问我怎么样,我说好,她就很骄傲地笑,她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骄傲,后来我也一样。我转过身,看着那天天上的白云,很轻盈地飘啊飘,好像这个世界那么年轻。

后来我为了睡懒觉,看小说,无精打采地,渐渐不再陪她去晨练。我读书,长了知识,离妈妈越来越远,仿佛每天除了做饭,我再不愿和她讲任何事,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老;而那老年大学则退化成一口枯井,距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如一粒尘。

好像穿越了不同时代。有一天我自行车坏了,就去找街边大树下的修车师傅。我突然发现,先前在火车站旁成行成市的修车铺,也只剩下一家了。师傅和我说,摩托车越来越多,骑自行车的少了,就靠你们照顾生意。

三下两下,车子弄好了,师傅收了我一块五毛。

妈妈已经过世多年了,这么多年后,我又忽然想起她来。我的“文明”知识越来越多,但与县城街巷距离是模糊而渐行渐远;我多想回到那个一切知识都不懂的年代,看着那朵天上飘着的云。

我不知不觉想起那个场景,但现在究竟连废墟也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高楼和居高不下的房价。我竟至怀疑是不是同一块土地,是不是真的有过1991年的老街巷,夏王朝是不是真的存在,阿房宫是不是子虚乌有,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供凭吊了,语言和历史,都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掩饰。

日午画舫桥下过,衣衫人影太匆匆,1991年毕竟还是太远了,如倏忽而过的梦,如一颗流星。我唯一相信存在的是妈妈的手握过我的手,那触感和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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