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写作计划22 | 博文和明室 在公共与私人之间
编者按: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书店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奇妙空间。在书店里,我们可以看到人类文明一步一步走来的足迹,也可以看到对于未来一点一滴的想象,书架之间,古往今来,无数的思想在这里聚集,让过去与未来的连接变得更加自然。透过一家家书店,能够唤起我们对于未来的想象力。
从2016年开始,为了与更多对书店感兴趣朋友一起探索书店的秘密,我们开启了“加油!书店”这样一趟看似热闹却又充满了孤独的未知旅程,一年一季,风雨无阻,今年已是第四季。在今年的活动中,“加油!书店”活动主办方广西师大出版社将联手澎湃新闻·湃客,共同邀约对实体书店发展这一议题较感兴趣的作者、学者、读者等,亲身走进书店进行观察、体验与访谈,并用文字记录当下实体书店最真实的一面。
文、图 | 张泽兮
“等待领取的邮件,捷克的爵士乐,核心是milan svoboda。”十月初,微信上有一条疑似邀约的信息。
“好的,我现在过来。”
“还是不了吧。”
与我对话的是一个私人书店老板。
“是个有点怪的人。”楼下的邻居,也就是咖啡馆的经营者这么形容他。
尽管书店老板的回答显得有点欲迎还拒,我还是选择顺从书室主人的意思,改日再拜访一次。
事情的起因是我在500米左右长的绍兴路上,试图寻找一些书的痕迹。
穿过这个曾经的出版一条街,风靡一时的故事会标识下,上海文艺出版集团门可罗雀;上海人民出版社挂着“笙馆公益”的牌子,铁将军把门;上海音像出版社的门口,则堆满了沙袋。
通过网络检索,我才得知,这条街上还有不少私人书店。其中不少,是由一些原先的出版人,靠自己的藏书做起来的。
于是,我决定拜访一下这条街上“书”的残存地。
博文书舍,一个出版人的书房
绍兴路80号门牌边,我敲了敲黑漆木门,但没有得到回音。与此同时,从围墙里面传来的是吉他和箱鼓的声音。小区里的阿姨看到有人在敲门,和我说:“找书店吧?出去左拐,正门进。这扇门平时不开。”
面向大街一侧的门敞开着,陆续有人进进出出。我知道我这回走对了。两个爱尔兰乐手正在小院内的草坪中演奏。一旁的摄影师告诉我,他们是上海最近某个乐器展的表演嘉宾,结束演出后,想在上海拍点MV的镜头。“外滩我们去过了,但那里是一个对外展示的窗口,其实这和上海老百姓对于本土文化的理解,还是有点差距的。通过熟人我们联系到了这里进行拍摄,算是老城厢文化的一个切片。”摄影师说。
他所说的老城厢文化,此刻正被音乐诱导出来。不断有人被音乐吸引来到这个小院子里来,他们多是居住在绍兴路上的邻居。聚集在小院里的有推着孩子的母亲,也有一边叫着“吵死了”一边来围观的阿姨。阿姨带来的猫,此刻正在围观人群的脚下蹭来蹭去。我也在交谈的人群里找到了私人书店老板谢旺。中年男子穿着一件简单的短袖T恤,戴着一副有点复古的圆框眼镜。这位头发花白的男子向我介绍说,这场向居民开放的音乐会本身是书店活动的一部分。“在上海这样日渐现代化的大都市里,原本的邻里文化其实是在消解的。我的书舍可能更接近于一种公共空间,在陈列书的同时,也给居民提供一种交流和建立联系的可能。这种肌理,就是我们所说的,生活的褶皱。”我和他对话的时候,居住楼上的邻居从上方探出头来。“又有什么活动哇,谢旺。”
博文书舍的外观
乐队拍摄所用的小院,是老房子的附属品。这所老房子的一层,正透出黄色的暖光源,那里就是今天的主角之一——博文书舍。私人书店的老板谢旺说,那是他父亲生前的居所,现在是他的博文书舍。里面住着的,除了书,还有一个西西弗书店的员工。“租金很便宜,其实我提供的也就只有一张床而已。只是对租客有些要求,必须要爱书。”谢旺说。穿过老旧的房门,走进博文书舍。房间里面氛围和嘎吱作响的外部有些反差。室内装潢有些复古,配合满房间的书,很像一个爱书人的卧房,尽管有些凌乱。门边有张简单的折叠沙发,就是租客所用的床。几个大书架放满了社科类书籍,把墙面掩盖住了。围在书架中间的是两张桌子,桌上和二手书店一样放满了书。谢旺和我们在桌子边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下,分享了博文的来历。“这里的书,其实是从一个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老编辑那边搬过来的。老人去世以后,留下了一整个书房的书。我和他的儿子商量过后,连原本的书架一起买了下来。搬进了博文。和我另一个书店明室不一样,博文书舍里面的书,目前暂不对外出售。具体这个书舍要怎样发展,我还在规划。”谢旺说。从经营的角度,目前仍处于试营业的博文仅仅开放了阅览功能,确乎更接近一个老出版人的书房。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他对于文化人的一些尊重。
“其实博文书舍的这个故事背后,或许也有我办私人书店的一些初衷和动力。一个人一生所阅读的书,其实也是他人生的记录。你抽出我书房的每一本,我都能讲出我阅读时期的经历,爱过谁,和谁写过情书,又或者其他。当人离开这个世界,他的经历和阅读一起待在一个房间里。那样的场景想想就很恐怖,仿佛一个人的坟墓。所以我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把这些书散出去。在我看来,那不是买卖,而是一种结缘。遇到真的需要这个书的人,就便宜点。遇上好事的人,贵一点。如果他是真的很喜欢,在我的房间里阅读完这本书了,我想这本书已经被它带走了,就送给他。” 谢旺说。他嘴里这个结缘的场所,正是本文的第二主角,也就是他的另一个私人书店——明室。
乐队的成员在明室翻书
明室,在时空的两个端口明室的原名,叫明窟。那是佛教中对于修行之地的描述。和这个名字的含义相符,明室内部,摆放着大量的唐卡和佛像。乐队结束录制以后,在明室楼下的咖啡馆点了几杯酒,随后就到明室参观了。那些被乐队吸引的人,也跟随着一行人,喝了点酒,走进了明室。
这个颇有名气的私人书店,曾被《东方早报》报道过。当时接待媒体的,是明室的女主人,谢旺的妻子。“那时候明室在茂名北路附近,主要陈列的都是些佛教的书籍,被我称为明室的2.0版。”放了书的客厅里,这张当时的剪报备装裱起来,放在沙发后面的位置。在报纸上,明室的来源,被解读为罗兰·巴特的书。“尽管它的名字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现在有人问我,我不会否认。因为你能从这本书的最后几页,找到一些和佛法理念相符的东西。”谢旺说。
明室的女主人,是位从事书籍装帧设计的女性,曾在北京师从该领域的名人。谢旺本人,是名不折不扣的理工科男子,毕业后他在电信当工程师。然而,两位佛教徒,却有着相似的精神语言。为了各自的事业,两人在上海和北京各自打拼。结束了近十年的异地恋后,两人终于一起在上海开了明室。“现在你所看到的明室只有一半,另一半在云南。”谢旺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两人再次独立的生活。当我问及书室最值得一说的记忆,谢旺递给了我一张卡片。这张卡片,似乎把爱情、时空,用逻辑线串联了起来。
那是一张谢旺父母的贺年卡。
贺年卡封面是巴斯德研究所的建筑楼,打开后,第一面是谢旺母亲的信,第二面是谢旺父亲的回信。在信的开头,谢旺的母亲很高兴地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到了上海。“看到这座建筑了吗?你亲爱的同志,将在这里工作。”谢旺父亲的回信,显得有些含蓄和隽永。那是一首小诗,表达了一点眷恋,还有上次相聚的回忆。谢旺告诉我们,那是他父母两地分居之初的信件。“上一辈的文采和故事,带着点隐秘和含蓄。而看到他们如此漂亮的文字,有时自己竟也会有些脸红。”谢旺说。
在他的记忆里,父母都是海南一所大学的教授,父亲是文学类教授,母亲则从事生化方面的研究。因为母亲能力出众,被调往中国科学院上海巴斯德研究所。父亲因为调派名额的限制,和家里的几个孩子一起留在海南。两人从此开始了长达十年的两地分居,直到父亲的工作也逐渐调来上海。在绍兴路的一头,就是巴斯德研究所,而绍兴路的中间,是谢旺和他父亲的居所,也就是如今博文书舍和明室。“如果没有我父母的这段定居上海的故事,可能也不会有明室。”谢旺说。而他和书的情缘,除了妻子,还有绍兴路的一个夜晚的记忆。“那是80年代左右,我在绍兴路定居后的一个晚上。父亲拉着我的手出门。那个晚上,绍兴路整条街都是书市。”谢旺讲起他做书店的野心,“有一天,我想让绍兴路重新变回那个样子,哪怕就只有一天。”
谢旺父母的爱情故事激起了同行者的共鸣。一位艺术爱好者告诉我,自己曾是上海人。父母随军队迁至外地以后,就不在上海定居了。如今,上海于她,可能仅仅是一个旅游地。“在那个年代,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上海,或者夫妻两地分居来上海的,都有。想要选择在哪里工作,都有着调配的指标,不是现在那么简单的事。”
和明室相关的报道
绍兴路,垂下眼睛熄了灯明室内除了大量的唐卡,艺术类的书籍也随处可见,这和主人的品味有关。“我喜欢先锋艺术。”谢旺说,“而这个的私人阅读空间,其实也是对于独立书店和先锋文化的一些探索。”在绍兴路上,每家私人书店都带有强烈的店主阅读倾向,而这或许也是私人书店带给人的趣味。和乐队一起进入明室的,还有一位行为艺术者。前段时间,他和谢旺在一个活动中相识。“你当时为什么要把纸杯凿开,让水从头上淌过?”谢旺问。“看到河水从面前流淌,这是我的一种本能反应。没有这么多理性的构造和原由,仅仅可能有一些呼应。”我们在书桌的一端,发现了不少制作咖啡的工具。“这是我的一个租客的。当时为了照顾博文书舍所在房间里的父亲,我到附近这个明室所在房子里来。现在,房子的里小小的亭子间,就便宜租给一些来上海工作的人。而我的客厅,就处于一种半开放的场所。它既是我和租客的私人场所,也是一种开放给大家的公共空间。”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这位年轻的程序员租客,带着耳机进入了客厅。他戴着耳机,随手拿出了藏在书架下的一个小椅子。看到客厅里有客人,他又把翻了几页的书收了起来,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个开放的客厅,这个说法咋听之下有些耳熟。若干年前,尔东强就是这么形容汉源书店的。过去的某一天,趁着拍戏的空档,张国荣曾跑到尔东强的汉源书店消磨了一个下午。有人说:“临走前他轻声抱怨,要不是晚上有演唱会,他可以蹲上很久的。”只是没有想到,在汉源不得不因为城市建设的需求,搬至徐汇后。在它因装修轰轰作响的旧址对面,一个书室的所有人提出了相似的理念。
“绍兴路曾被汉源的光晕所笼罩。”谢旺说。
就在不久前,我曾经拜访过他的邻居,也就是明室楼下的咖啡馆经营者。他也说了相似的话:“以前生意还不错,主要是因为张国荣吧。很多他的粉丝会过来绍兴路,然后在这里点一杯咖啡。不过现在不行了,书店搬走了。不过像我们这样还在开店的还有一些,主要就是撑着。”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端着咖啡坐在一边,望着路对面的装修点。
在绍兴路,书文化带着出版的底蕴,曾被大众影星所点亮。而在纸质阅读逐渐没落的时代,那些爱书的人,却还有这自己的一点坚持。
作者简介:张泽兮,媒体人,现供职于《新民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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