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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蛮□米丽宏

拂晓报 2019-04-24 11:30 大字

花,有多种修辞手法。花瓣,花朵,花穗,花枝,花丛,花海……

没见过槐花这么霸蛮的,它将所有修辞占去还不够,自己还要造出一些来,比如说:花浪。它们翻腾在空中,一波波漫卷,可不是花浪?

单朵槐花儿,可不蛮,有点灵秀气儿。旧时村姑,小眉细眼,眼神清亮,心事不复杂吧也不十分单纯。内心幽香深邃,一副好骨架的诗稿。

至于槐树,很丑哎。身子疤癞、皮糙,枝条上遍布尖刺,人鸟都不敢近。树身越长越糙,槐刺越老越厉。若挨过槐刺扎,你会领教,那种疼啊,真独具一格。是钝疼,憋着疼,是一个大疼里包裹着无数的小疼,哪个都不能小瞧,哪个都惹不起。

这么粗巴巴、尖辣辣的丑树,忽然一天,扑棱一下抖搂出满树雪。可见,人家刺槐,还是有满腔柔情一片诗意的。正如蔡康永说的:沉默没有问题,沉默很正常。就看节点儿上,能不能把自己亮出来。

在春天,每种花树,都有发言权,不论大小尊卑老幼妍媸。可刺槐太普通太常见了,就是开花,你也不会当花树来看的。在北方、泡桐、杜梨,荆棘,都可以归入到这种不为人赏的群体里;像最庸常的人,一星儿亮点也没。

槐花盛放,样子很慑人。一夜间,村里村外,山野路边,一齐翻白啦。事前,毫无征兆;等发现,已成了气候。不是小写意,是大泼墨,是老天把整个天空像掀船一样,咣当掀翻,漫天的雪花,一齐倒下来。接着,村野里,就香喷喷了。花香领着花香,花香跟着花香,一缕缕,一条条,一声不吭,往山下跑,往村里跑,往整个五月里跑。

最后一截儿春天,就失去节制了,收束不住。白得发疯,香得发狂,如疯如狂,一直癫狂着进了初夏的门。

槐花香透,人是被动的,不是人去捕捉香气,而是香气来侵袭你,这是你无法控制的,它像声音一样,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散的时候,也不是你说了算。

面对这种强悍的花开,人真是没有办法。

你可能永远不会去关注一朵具体的、细小的槐花。我们对它,习惯性地视而不见。攻陷我们内心的,是它们整体的气势,无遮无拦,无可阻挡。这是不是像我们普通人的一生,每一个体都是一朵花,一滴水,掩没于花海之中。我们因渺小,获得了集体的认同;又因集体的光芒,有了放射的可能。 

可是,请让我告诉你一个事实:群体固然声势庞大,个体,其实也浩瀚无边;所以生活才有那么丰富的情节和可能。我,你,他,都是唯一,生活里,永远不会有重复的我们。

最庸常的人,也有他的可取之处。

那是一个傍晚,牛羊的嘴角,挂着一缕槐花穗归来;香醉了的喜鹊,蹲在枝头,独自醒着吃进肚子里的食儿。一个老汉,就是我们的邻居——老瓜爷,一辈子破破落落的男人,他扛着他的锄头,缓缓往回走。他另一肩上的挎篓里,装了一篓槐花。他边走边大声吼着一首抗战老歌,可是调也不对,词也不对,比哭还难听。我指一下不远处笑弯腰的人们,说:你看,瓜爷,他们在笑话你呢。这个瓜爷却哈哈大笑。他说:“嗨嗨,我高兴了就唱,吼几声,痛快着哩!看人脸色干啥,我不待见。”

这让我一愣怔,我为这种硬朗的态度所惊。我觉得,这健硕的心理,不萎缩,不从众;内心有一种自由,挺美,挺美!

槐花雪的香味又袭过来,晕晕的。或许就在明天槐花就要落了。地上,槐花深一寸;枝头,槐荚探出头。针尖儿一样的嫩绿荚果,稳稳挑开夏天,绿色漫流。槐花,它蛮过,它香过,它美过,它释放过。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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