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白衬衫
蔚新敏
我妈追我爸的剧情应了吴秀波的话，“那时候爱上一个人不是因为你有车有房，而是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你穿了一件白衬衫”。
彼时，我妈二十出头，供销社售货员，我爸复员在一家国营大厂做采购，白衬衫、卡其裤，帅呆。我妈看见我爸的第一眼心乱跳，脑瓜里就有了弯弯绕———“刁难”他，明明有装卸工故意说没人，让他等。我爸当然不懂我妈的心思，等多浪费时间呀，他就自己装。我爸结实的胳膊耍吧得很威武，汗水浸透白衬衫，那种美，那种伟岸，让我妈坚定信念：就是他。
半年后，我妈失业，有人反映我妈捉弄顾客，被顶替。失业正好，我妈就去我爸单位找他，哭鼻子，非说是我爸告的状。我爸感觉被冤枉，但心好，就推荐我妈去厂幼儿园当阿姨。领导说只有家属可以，问我爸和我妈啥关系，我爸吭吭哧哧不知怎么说好，我妈呢，忸忸怩怩不说话，领导就哼哼哈哈说明白了。
明白什么呀？我爸说他没看上我妈。
我妈也不是省油的灯。没看上是吧？就把幼儿园里一个最漂亮的姑娘介绍给我爸。相亲那天，我爸居然拿来一件白衬衫让我妈洗。人家姑娘气得扭头就走，你俩都亲密成这样了，还给我介绍！
我妈常得了便宜卖乖，说我其实看上的是你的白衬衫哦，好亮眼。
我妈最幸福的事是给我爸洗白衬衫，肥皂搓一茬，香皂搓一茬，清水涮三遍，不拧，直接挂上衣架，看水珠滴滴答答她就美，干了烙铁熨，有次熨糊了一块，心疼，连夜绣了朵兰花补上，我妈的小名。我爸穿出去遭到同事起哄，哎哎哎，开眼喽，没看过两口子这么亲的，如影随形呀！那天我爸特别骄傲，给我妈买了一块巧克力。
不过，我爸曾两次“罢免”我妈洗白衬衫的待遇。一次是同事来跟我爸谈公事半夜也不走，我妈悄悄把电闸拉了。还有一次我妈看隔壁空着一间房，让我爸找领导要过来，我爸不肯。我妈不管三七二十一，撬开锁，放进了一张床，强占。两次我爸都不怒自威，沉默着去洗白衬衫。我妈说很干净了还洗？我爸说，你把我的白衬衫弄脏了。说得很轻，可把我妈砸醒了，喜欢白衬衫不行，还得维护他的纯洁。
以后的岁月，我妈都是为白衬衫在增亮：脾气柔性，孝顺公婆、团结妯娌；在幼儿园她年年得奖，孩子都喜欢她，好多要认她当干妈；最厉害的是，厂里举行活动，让家属蒙着眼认自己男人，我妈认得又快又准。介绍经验时，我妈脸红了，她说，我能嗅出他的味道。同事都羡慕我爸我妈琴瑟和鸣，黄金搭档。坊间传说曾有个爱慕我爸的女同事买了假白领子和白袖口要送给我爸，当时很时髦的，可看我爸我妈感情瓷实，无缝可叮，咔嚓咔嚓就剪烂了。
有人说，白衬衫因为爱脏，不容易坚持，但正是因为难以坚持，所以可贵。这很像我爸妈，岁月再蹉跎，爱情依然光鲜。
我爸六十多岁时半身不遂，行动不便，他穿的白衬衫就是我妈自己做的，人造棉、白亚麻，裁剪，缝纫，熨烫，套头衫款，领子、袖口都穿上松紧带，吃饭、穿脱方便。有朋友从杭州来送了白丝绸，我妈也给我爸做了套头衫，旁人都觉得可惜，但我妈说我爸是很好美的人，不能因为他病了就取消美的资格。
我爸故去后，有一天，我读到一段话，“那名少年穿着白衬衫走进了我的视线，从此以后，我心里任何一个角落都有一段白衣袖挽起的一角。”这也是我妈对我爸最深情的爱的表白吧，一朝入眼，灼灼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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