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的残忍和温柔
□钱欢青
对《第三度嫌疑人》而言，“犯罪悬疑”只是一件外衣，它的核心不是要去探求一件杀人案的完整过程和逻辑，而是要尝试探求人在制度和庸常下的困境，人的自觉或不自觉的残忍和温柔——“犯罪悬疑”的外衣戏剧化了这种探求，案件没有答案，就像人很难看清人的真相，哪怕是自己。
荒郊野外，夜晚，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后者抡起石头将前者砸死，点火焚尸，血溅脸庞。开头出现的杀人者脸部特写，告诉我们这不是一部“破案式”的犯罪悬疑片，哪部犯罪悬疑片一开始就会告诉你凶手呢？果然，影片一层层铺展开去，仿佛不断在夜晚的湖心丢下石子，一波一波荡漾开来，呈现出远远超过案件的丰富和复杂。
影片的线索是律师重盛（福山雅治饰）为有犯罪前科的杀人犯三隅（役所广司饰）辩护的经过。由于三隅的供述每次都不一样，重盛开始怀疑他并非真凶而是案中有案。而被害者女儿咲江（广濑铃饰）的出现，又使得情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到最后我们也没搞明白凶手到底是谁，但故事里的故事，和这些故事里丰富的意味，却足以惊心动魄。三隅每次供述都不一样，绝非故弄玄虚，而是内心隐藏着诸多不愿为人所知的灰暗，比如，第一次，律师让三隅承认杀人并说这样能免除死刑，他便承认了，这是律师在司法体制下只求职业效率不求事件真相的做法，检方、法官也都是如此，但这只是展现司法体制如何不因真相而决定人生死的一面，另一面，则是一个刑满出狱、良知尚存的人的生存困境：三隅出狱后在一家食品店工作，老板用廉价原料，每月给三隅封口费。三隅不想这样生活，而这样的生活既可能成为杀人的动机也可能萌生一种赴死的冲动。
而残忍与温柔，也许本就同时存在于人心最深处的吧，所以重盛辛苦地追寻真相，真相却永远没有答案。
因为自己要离开，三隅把养在出租屋里的鸟残忍地埋葬了，但同时放走了一只，这个小小的细节，我觉得这就像整部影片的一个隐喻，是这个世界和人心残酷与温柔并存的一个象征。这个细节是律师重盛去到三隅的房子并访问了房东后得来的，更令人惊心的故事也来自对这个出租屋的探访，重盛正是以此为线索，顺藤摸瓜，死者的女儿于是讲了一个自己被父亲侵害，三隅为她杀人的另一个故事。
沉潜、冷峻的影像风格，细节和心理的层层铺叙，在我眼里，比一个情节完整、节奏紧张的“破案”故事要精彩很多。是枝裕和有这个魅力，能把所有题材都拍摄成对丰富内心的不断深入和探求。如前所述，《第三度嫌疑人》意味极为丰富，我能感受到的，至少包括：人在强大制度和习惯下的困境，人本身拥有的残忍和温柔。不是说我们承认了这种困境，承认了这种残忍和温柔，就有了解决的办法。没有解决的办法，承认只是为了让我们更温情、悲悯、更谦卑地看待这个世界，活在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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