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碗萝卜干
我的小学一至五年级是在村小读的，六年级时才转到镇上读书。转学前，我从来没有单独一人上过街，一是热闹又陌生的场镇让我害怕，二是镇上离我家住的鱼鳞滩村实在太远了，有至少三里路呢！所以，当我转到镇上中心小学读书初期，我简直觉得被扔到了一个可怕的新世界。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班上同学的书上、本子上都贴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不干胶，什么翁美玲啊，什么小虎队啊，什么林志颖啊，我都是第一次听说。更离奇的是，班上同学流行把零食装在文具盒里，专等老师上课不注意时偷偷拿出来吃。我很好奇他们的零食，定睛一看，竟然是裹满海椒面的萝卜干！那些把萝卜干塞进嘴里的同学，都紧张又兴奋地红着脸抿着嘴轻轻咀嚼着，可恨萝卜干太脆了，连我都听见嘣嚓嘣嚓的咀嚼声了。我第一次知道萝卜干还可以带到学校来当零食，真是大开眼界。我看着那些偷吃萝卜干的同学，用力咽了下口水。不知怎地，装着萝卜干的文具盒递到了我面前，我犹豫着伸出了手，我嘣嚓嘣嚓地嚼着萝卜干，第一次体会到课堂上做坏事的刺激与兴奋。哎，真是太没有出息了，好像这辈子没有吃过萝卜干一样。
实际上，我家每年都有做萝卜干的传统。每当冬日晴好的时候，我妈就会去地里把萝卜拔回来，用刚抽的温热的井水把萝卜上的泥洗净，放在筲箕里沥干水汽。然后就在太阳底下，用两根长条板凳支撑起一面圆簸箕（大的叫“dou qiang”），趁着太阳，开始切起萝卜来。要先把萝卜切成不薄不厚的片，切得太薄，萝卜晒干后会很纤细，咀嚼起来没有质感；切得太厚，又不容易晒干，吃的时候会觉得太过粗糙。然后把切成片的萝卜再上下交替切几刀，要注意不要切断或是切得太靠近边缘，要切得刚好合适，这样拿到绳子上挂起来的时候，萝卜片才不会断裂。我妈喜欢晒着太阳切萝卜。我也是。切好萝卜片后，我们就在树木间拉好的绳子上挂萝卜。闻着萝卜的清香，谈笑间就把萝卜片挂好了。接着就等一些太阳天，或是再等一些并不凛冽的风吹，把原本丰满晶莹的萝卜片变成蔫答答的萝卜干。然后再把吹干的萝卜取下来洗干净，水汽沥干，把盐和海椒面撒上去，温柔地揉捏一下，好让它们裹在一起。萝卜干就做成了！刚做成的萝卜干，真脆啊，甜甜咸咸，味道刚刚好。
当然，我家的萝卜干也有做失败的时候。前年冬天，我在柬埔寨教书，我邀请爸妈来柬埔寨游玩。行程中，我妈惦记着家里晾晒的萝卜干，一再叮嘱我堂妹鱼儿记得早点取下来。鱼儿忘了我妈的嘱咐，等我们回家取下萝卜时，萝卜已经干硬得像僵尸了。我妈舍不得扔掉萝卜干，照例揉好了佐料，照例每天抓一把放在咸菜碗里，只是每次我们都要用嚼骨头的勇气和决心把萝卜干咬断。每每这时，我妈就会叹口气：真是可惜啊，好好的萝卜干呢！
去年冬天，我回家遇见我妈正要准备切萝卜晒萝卜干。我们切了好多萝卜，然后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挂在我家露台上。我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的山峦与近处的田野，想起我的小时候。我想象着我眼前有根晾衣绳，晾衣绳上的萝卜片正在排着队跳舞。它们在等风来吹，在等日来晒，在等着变成萝卜干入我们口腹中呢。只是这样想一想，就觉得可爱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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