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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略号 ◆许冬林

淮河晨刊 2017-09-30 18:06 大字

有一天,爱情写成了省略号,才最深婉动人。

是青春年少时,两个人在上学,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回来路上下起了霏霏小雨。两个人在一处屋檐下避雨,算是初见。

然后,上大学,隔好几座城市。他每周去看她,坐六个小时的火车,窗外田畴换丘陵,乡村换城市。她在铁轨的尽头等他。几年下来,积攒有一堆的火车票,同样的起点和终点。以为一辈子会在一起,毫无悬念,像火车直达。多年之后,他握住的只是一堆陈年的火车票,她已嫁作他人妇。

怅然了十几年,到中年之后,再见她,终于释然。有一种爱情原来是省略号,前半生说,后半生省略,省略了相伴的琐碎,省略了一起垂老的无奈,只保留了前面的初相见。

春风十里不如你!记忆里,那个女孩依旧站在落雨的屋檐下,站在铁轨的尽头,不曾凋谢,像省略号一样让人怀想不尽,却又无需言说。

当年李宗盛和林忆莲花开并蒂,台上两人一起深情对唱,台下是世间烟火夫妻。他给她写歌,写《当爱已成往事》。“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听过很多人唱《当爱已成往事》,包括张国荣,但,最令我动容的,还是李宗盛和林忆莲对唱的那个版本,因为有深不可测的深情在里面。

2014年12月,这个被尊为音乐教父的男人在台北举行演唱会,在“男女情歌”环节,他再度演绎《当爱已成往事》,可是,只唱了一句,便哽咽得唱不下去。这一次的对唱,是隔空对唱,和他对唱的林忆莲在大屏幕里,那么近又那么远,隔着岁月,隔着城市。大屏幕里,身着红衣的林忆莲,披着卷发,深情曼妙。那是旧时光里的林忆莲,是往事里的林忆莲。他们曾在一起生活六年,育有一女,然后友好地分开。尽管有千万乐迷粉丝朝思暮想盼他们复合,可是终究没有,他们自此各走各道,一别两宽。她重新恋爱,他在北京做吉他。

一别经年,以为时空会帮爱情画上冷峻彻底的句号,可是当我看到这个一脸沧桑的男人哽咽时,我恍然明白,爱没有句号,只是化作了余音绕梁,化作独自蓦然回望,她不在眼前,她又像烟霭笼罩群山一样,分分秒秒,都在。

其实,不只是爱情到极致会成为省略号,人世间至浓至真的情意,到最后都是无以言表,在空气和时间里,像省略号一样,无声胜有声。

台湾女作家龙应台在《目送》里写:“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许多时候,我们垂手无策,只能目送,目送年少者寻找他的新奇壮阔的世界,也目送年长者走向黑暗永寂的死亡。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所有的不舍也终归变成无奈,这样一个无声目送的漫长旅程,最适合以一个省略号来表达。不说,一切都不说了,因为我们都懂。

仿佛一曲琵琶终了时,四弦裂帛,之后是唯见江心秋月白。貌似走向虚无,其实是抵达另一种存在,另一种无垠。每一场爱情和亲情,都可以在欢爱之后的沉寂里,在相聚之后的久别里,在不再言说的省略号里,化蝶成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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