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镜头下的张爱玲
张丹
每每走近张爱玲,总觉身心都进入她营造的乱世末日,一回眸不似盈盈春水,却卷入时代漩涡,昏暗中极少的几缕亮色,不留痕迹,悄然带走年轻,在混沌中颠簸。从《倾城之恋》搬上舞台开始,我们眼中的张爱玲式故事开始变换,每个人眼中的流苏、范柳原、曼桢、曼璐,被演员们演绎,被我们熟知。
《倾城之恋》,很早之前看过的小说了,第一次便觉震撼,这几年一直不断温习,那堵墙、那些话、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还有那个年代颠沛流离的爱情,一帧一帧,自己心里不知想出了多少影像。不料早就拍成了电影,一听说,便那样迫不及待。
可惜一看完,只觉失望。情节、场景,哪里都一样,可感觉却不一样。浅水湾饭店没有宽厚的瑰丽,周润发演的范柳原少了些乱世的那股子风流劲,缪蹇人则总叫人觉得少了中国女人特有的韵味,沉默孤冷,与范柳原第一次跳舞回家时藏着的小得意呢?墙角边说俏皮话的小幸福呢?
这样的故事,不该混迹于流年。
看着缪蹇人轮廓分明的脸,也好看,却与我想像中的轮廓千差万别。一个典型的中国女人,该有着温润如玉的面庞和雅致的东方气质,莞尔一笑便能惊艳时光,是临水照花人的模样。
说起这样的女子,最喜张曼玉着立领旗袍在烟雨迷蒙中漫步的绰约,竟比戴望舒那雨巷里结着丁香哀愁的姑娘更添风姿,同样颓圮的篱墙,似画中仙,愿赏花好月圆。
一个女子,三四分的媚态,足以抵得上六七分的姿色。
与其说她们走遍风月,寻的是一份爱情,倒不如说是一个归宿。
后来又看了《半生缘》,黎明和吴倩莲真是一对璧人,包裹在长款毛呢大衣下的身体显得有些古板,一条路,反反复复走,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地久天长,那么携手相誓的承诺恐怕就再也不美丽不可爱。弹指一挥间,我们称他为曾经,以为好的日子就是那么三五年,剩下的残渣终会混合着世俗气被风蚀得一干二净,然而陨落从来都可以带着沧桑和浮华尽善尽美,就像断井颓垣里桃色芬芳,缝隙间诗韵如歌。
最不能忘时隔数年曼桢和世均再次相遇,他已和翠芝结为夫妇,她也带着一个在上学的孩子,各自生活各自奔波,最好的模样消失殆尽,最深的遗憾脉脉不得语,一如当年温州桥边伫立着的张爱玲,“我已不爱你了,我知道你也早已不爱我了”,刻骨铭心的伤害后选择放弃,是选择,还是逼迫?曼璐最后那一句“我们回不去了……”看时总是心下一惊,知道时过境迁,故人站在面前也只剩哽咽着离开,攥碎了衣角,无用而已,还是要离开,以前的笑和泪,和多少大上海的男男女女一样,从此擦肩而过也成奢望。
记忆中的曼璐好像已经成了记忆中的梅艳芳,除了她,也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可以演出挣扎在矛盾、爱情、亲情中痛不欲生,在现实和梦境中苦苦煎熬的曼璐,长年累月积攒的风尘气被梅艳芳拿捏得恰到好处,好似曼璐的苦楚都是她身体里涌动的漫漫长河,起伏间洗尽铅华,苟延残喘的躯壳里灌注无数离伤,终于在曼璐离开人世后归于平静。
我们已经远离了那个时代,却总不能忘记民国带给我们的情怀,腐旧家族里咯咯吱吱的木板上散发出没落人间的凄苦和迷醉,生活在新旧交替的舞台上的人们,总有说不尽道不清的陈旧故事,一条小巷,一座院落,一处蓬蒿,旗袍勾勒出纤纤倩影,春色三分,一池萍碎,点滴歌声落地惊起无限思量,永远躁动的肢体和不甘堕落的心情,琉璃灯映出平民皇宫的几分贵族气息。
张爱玲的故事太多了,她说最喜欢上海和香港,也许都市的极速变换才能给予她无限丰富的场景,只有那样一个民国,才会有那样一个张爱玲。
浮华苍凉,咿咿呀呀的老上海;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老南京;风流岸月,欢场潮落的老北平。人没办法选择生存的时代,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之下,他们的爱恨情仇,伴着繁华而荒凉的烟波红尘,经历了绚烂夏花、静美秋叶。
此去经年,多少欢爱成旧恨,翻成云雨寄云愁。
不料,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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