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宇 用小说表达父辈的窘迫和自尊
班宇
从电影《钢的琴》《白日焰火》,到小说《冬泳》《平原上的摩西》,近年来,一批东北文艺好作品的出现,刷新了不少人对东北文艺的刻板印象。尤其是纯文学领域,曾经谈到“东北作家”,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萧红、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或者当代作家迟子建……而在近一两年,媒体或者社交账号上讨论“东北作家”,可能指的是当代东北青年作家,双雪涛、班宇、郑执、贾行家等。
双雪涛、班宇、郑执三人都生长于沈阳铁西区,是工人子弟。铁西区是著名的东北老工业基地,经历和凝聚了大时代的变迁。这些青年作家把“铁西”变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学题材。评论家认为,“铁西”里包含的历史容量和反思力度,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文学在书写历史时的无力感以及失语状态。文学是时代的表达。重大历史时期,必然会涌现出一批作家,时间又会折射出新的审美。这一波文学小高潮,还让不少人感慨出现了“东北文艺复兴”。“铁西三剑客”的出现,则代表着新东北作家群的再次崛起。
情绪暗流控制着《逍遥游》
《冬泳》是班宇的处女作。2018年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后,迅速得到了严肃文学圈和大众的关注和认可。小说故事背景,大都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下岗潮之后的东北。有人深情评价《冬泳》是“写给北方的情书,写给你我的(关于旧时代的)备忘录”,明星易烊千玺在社交账号上推荐了《冬泳》,大大提升了关注度和销售量,造成了小众纯文学“出圈”的效应。事实上,班宇的受众群体非常广泛,其中不乏90后、00后。
2020年5月,班宇的第二本短篇小说集《逍遥游》出版。收录七篇风格殊异、深具探索性的中短篇小说:《夜莺湖》《双河》《蚁人》《逍遥游》《安妮》《渠潮》《山脉》。落魄的小说家、饲养蚂蚁的男人、患病的女孩、追寻彗星的爱人、消失在时间里的父亲……主角是一对父女,父亲是凡事都赶不上趟、只能靠拉脚一类的体力活挣钱的下岗工人,女儿则是需要长期做透析的病人——父亲对外人的说法是,“都让她拖累死了。”文学评论家李陀在《沉重的逍遥游》一文中写道,班宇的小说不仅有一种贴近现实的语言,还捕捉到了一种“灰色雾霾一样的贫困现实”。《逍遥游》还获2018收获文学排行榜短篇小说第一名。评委顾建平赞誉班宇算得上是雷蒙德·卡佛的中国传人。“他的小说以坦率、简短的语句,散漫无谓的语调,释放出与时下其他作品迥然不同的陌生新鲜感,对读者形成强劲的吸附力。《逍遥游》没有错落起伏的故事,但有一股情绪暗流控制着全篇。”
生活沉重东北人并不丧
看《冬泳》《逍遥游》,就好像亲身置于东北的世界。东北话,东北人。东北的工厂,东北的下岗职工。惯于沉默的东北人,在班宇的文字里,沉默隐忍,说话幽默甚至贫嘴,追求乐趣,热爱生活。他们生活沉重,步履艰难。但并不丧,个个有元气,再苦再累,也不让自己被生活压垮耗尽,而是全力以赴地尽到责任,热情地生活。
1986年出生的沈阳人班宇,在90年代的中后期到2000年之后,经历感受到自己所生活的整个厂区单位一点点解体的过程:今天这个搬走了,明天那个搬走了,今天这户几个下岗,明天那户几个下岗,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好像一个受伤的巨兽在一点点地倒下去,因为其缓慢地倒掉而发不出什么声音;与此同时,它倒掉的过程中又能掀起地面上所有的尘雾。所有人都在灰尘之雾里,看不清未来的方向,但必须往前走。”
在班宇看来,今天再回望父辈那一代人,那是一个巨大的断裂,他形容似乎一夜之间“整个世界变得沉默无声”,听不见什么声音。同样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我的母亲,我朋友、同学的母亲下岗了,不会去抱怨,不会去哀伤,所有手续走完后,就想办法去找个工作。”少年时代触摸到大时代里平凡人的苦痛和哀伤,窘迫和自尊,最终都化作班宇的文学,得到表达,得到救赎。
封面专访
整合好情绪 探索好表达
像很多当下的年轻人一样,写小说的班宇是资深的文艺青年。喜欢看电影、读书、为一些音乐杂志撰写乐评。2016年受朋友邀请参加豆瓣的一次征文大赛获奖。这让他发现,写小说可当作一份事业继续下去。他的作品得到很多读者的共鸣,并逐渐得到文学圈的认可。
真实的情感做一个虚构的处理
封面新闻:在你的小说里,有很多关于东北的场景描述,让人觉得很真实。小说里哪些是虚构的,哪些是真实的,这两者在你的小说里是怎样的关系?
班宇:我的小说除了某几篇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有原型之外,大部分是虚构的。我认为我的小说,总体上是虚构的表达,是关于东北的寓言,并不是现实的简单复制。这种虚构是指故事情节的虚构。但情感是真实的。在写作的时候,重新梳理自己的记忆和感受,然后是重新梳理自我的秩序。然后形成一种虚构化的表达,但在文本下面隐含着的思想、内容和情绪等,又是真实可触的。我把真实的情感,在小说里面,做一个虚构的处理。我一般是从自己经历过的一个场景,一个真实的感受出发,再从这种感受出发,倒推出整个时代的景观。我一定要嗅到某种味道,或者说,感受到某个让我觉得真实可信的细节,才能去踏实地进行虚构的处理。
封面新闻:在你的小说中,除了讲故事,推动情节的发展。关于心情、环境的描述,非常有诗意。除了写小说,你还写诗吗?
班宇:我是忠实的诗歌读者。读现代诗比较多。我此前也写诗。2014年在云南的《大家》杂志上发表过诗歌。但是随着我读到的好诗增多,让我意识到,去写出足够好的诗,比较难。我就想换个体裁去写。在豆瓣的征文大赛中,一篇《工人村》获了奖,受到读者好的反馈,也给了我信心,让我觉得小说更合适自己。至于你说的小说中的诗意,我认为,好的小说肯定不只是讲故事。在文本中,我很享受这种恍惚出神的时刻。那些跟情节无关的句子,像晶体闪烁,是比较能感染到人的时刻。
封面新闻:你的多篇小说,都有一个共同的背景,“下岗”“买断工龄”,关乎1990年代,关乎东北。很多90后甚至95后喜欢看你的小说。你觉得是哪些东西打动了他们?
班宇:虽然我的小说里故事发生的社会时代背景,是上世纪90年代、乃至2000年前后。90后甚至95后的群体,确实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对人的命运的情感共鸣,是共通的。而且,其实他们也赶上了那波时代变化之前的末端,再加上家人朋友的追忆,能看懂我在小说里想要传达的东西。
峰顶的人们会看见曾经的低谷
封面新闻:这几年,出现了一批对东北的历史和现状进行文学表达的东北籍作家,令人惊喜。比如双雪涛,比如你。作为身处其中的一员,你的感受如何?
班宇:我觉得这是一个并不令人奇怪的现象。纵观历史,我们都能发现,人们的精神状态和生活状态,有高昂的阶段,也有低沉的时刻。像大海的波浪,有高潮有低谷,并不是一直向上。某一个地域的变迁,整个文化结构上的变迁,并不是一个一直向上走的过程。当在谷底的两个时期的人们,一定会感受到一个相同的状态。同样,对于站在峰顶上的人们来说,也会看见曾经的低谷是什么样子的。这样的波浪起伏,滋养出一些表达者,是比较自然的。
封面新闻:读者对你作品的反馈,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总体来说,重要吗?
班宇:出第一本书的时候,我也关注读者的反馈。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的读者会是谁,会很好奇。读者对我的写作,有很好的建议和评论。但我的写作,只能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别人的建议影响不到我。
封面新闻:你的小说很容易一口气读下去,整段整段,像水流一样往下走。有点让人想到金宇澄的《繁花》。还有行文中有不少东北方言。你如何看待小说对方言的使用?
班宇:我以前写乐评。音乐给我很大的启示:文字也要有节奏感。于是我就刻意让文字自由流淌。方言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使用工具,方便带读者进入。但方言不是目的。
封面新闻:疫情期间,不少写作者的状态都很受影响,你是什么状态?是否有计划将这些写进小说里吗?
班宇:有一段时间,我的状态的确很受影响。每天拿手机刷 信息,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比较焦虑,自然也没法进行有效写作。等状态慢慢恢复好转一些,我写了一篇小说的确有疫情的背景。我认为这是无法绕开的。
封面新闻:作为一个青年作家,你对世界的看法是,悲观多一点还是乐观多一点?
班宇:谈不上悲观或乐观。作为一个写作者,我给自己的任务是,整合好自己的情绪,探索更好的表达,那么,未来就会一点点展现出来。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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