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白水是有味道的
□伍佰下
诺尔曼·白求恩大夫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假若他到北京街头召集一千个流浪汉,每人发五块大洋,让加拿大和中国媒体事前事后地跟着。如果是这样,流浪汉们拿到钱,估计第一会打听这是哪国人,第二会感叹:“这个加拿大人真有钱。 ”过后,也许他们会等着下一个来散钱的富人,也许继续流浪。
而真正的白求恩,是拿着手术刀上了战场,所以,到现在,他都是中国人提到名字会静默和生出敬意的白求恩,而不是茫茫富人堆中一个忽闪而过的光标。
相信,高调秀“散钱式”慈善的,初衷不乏良善,愿望也该美好。结果世界都看到了。场面做成这样,最根本的因素,恐怕还在于主事人处世和行事的风格。有人总喜欢浓墨重彩、浓油赤酱地显示存在感,世界因此多了热闹,其强力推送的形象也总能引起街谈巷议。这是个注意力经济的时代,以出跳乃至奇葩方式跃入大众眼帘,算不得是什么出格的事儿。
与此同时,世界上更多见的,似乎是不动声色地帮扶困弱者一把的小动作、小数目。其动静之小,数目之微,连在杯子里吹起个水花都比不上。而杯中拂过的几根涟漪,很快又被寂静的生活熨平。它们似乎悄无声息地出现过。可是,被这涟漪搅动过的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杯水。
你有没有对满世界打广告的刺激性饮料厌倦,却从一杯普通的白水中喝出了清冽和甘甜的那一刻?
怀念几位演艺界的老朋友,他们出场时样貌清汤寡水,甚至连粉彩也不上一点。那个时候,只要听到他们在舞台上吹拉弹唱,意思全在曲子里,淡妆素裹,不妨碍他们成为风景,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还要添点儿什么。最近几年,频频被拉去欣赏已有名头的音乐人,乍一出场,头发是发廊风格的,衣着是世界杯啦啦队颜色的。粉底厚,跺一脚,一圈粉。弓上弦,未开拉,头先晃。最后注意到的才是琴声。可这琴,比多年前的“白煮”差多了。一场下来,能有的灯光颜色全用上了,扭胯、摇头、蹙眉、扛肩,所有肢体语言都加上了。始信这是表演,后面加不了艺术两字。
跟表演者开玩笑说,现在听音乐,不管西洋民乐戏曲,都是麻辣水煮一个味儿,舞台呈现、艺人包装,用艳俗形容还嫌不够。通常有几位辩解说,观众口味变了,市场把人逼成那样。我点点头,这是个重口味的时代。心底里不服。再重口味,也不能只是一水儿的川湘吧。菜系还有十大,更何况你们把扬州狮子头也麻辣了。到底是市场里那一桌吃客的口味轻易就搅动了你们那一锅菜,往里搁重盐重油、撒胡椒辣子,还是你们自己心眼不清静、不消停,主动别扭姿势,配合着消费曾经坚持的艺术,扭曲了观众的口味?
有一些莫扎特或《江河水》,是不必加盐加胡椒的。它该是有味的,就还是会让人品咂得出味道来的吧。
触动我的还有另一件事。
因为每日要做微信,常去打开自家报纸的资料库。最近,当我搜索“朝花·巴金”或其他巨匠名家时,跳出来50多年前的文字。带着巨大的喜悦和享受,粘贴到微信里时,忽然意识到,这么多久远年代的稿子,当年的编辑们,是怎样一个个大门地敲开,怎样一封信一个字地修润,又怎样回环往复,最后变成铅字的!心血来潮地计算过,这家上海最大日报的稿库里的文学稿件,每年600到900篇,60多年,就是大约5万篇。就算其中留下百分之三的精品,也已是皇皇的千万字篇幅。
10多年前有了人工智能识别转换技术。原来资料室的同事告诉我,外包给专业公司,把报样扫描,不消多少时间,就可以成批地把铅字变成电子版。在几十年挥汗甚至泣血的积淀,和一扫千字的潇洒之间,我感觉到了前者的分量。而当回望那些泛黄的版面时,为一代代文豪、名家“做嫁衣”的那些面孔,则或者消散于无形,或者苍老而模糊。是哪几双手在研磨改稿?是怎样的清寂与曲折,经年累月在默默燃烧着那一个或几个并不强壮、也几乎从不在一个几百人大报显山露水的身影?
大多数时候,人们只看到了作者的光鲜,或者传播平台上那些曝光率最高的“一线”,却很少去关注那样一些不声不响的“做嫁衣”的人,那些在年年月月日日地为一张新闻纸默默进行文化积累的不起眼的小人物们。如今,平台转换之时,纸媒之珍贵,却往往在这些经年积累下的灿烂文章中凸显。而那些自身才高艺绝的编辑们,埋头组稿,遇事和不遇事,都不大响,几十年如此……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都染了某种时代病。我们越来越迷惑于大音量的吹送,手舞足蹈的表白。不吃点腥辣,不蘸点大酱,嘴里就喊着没味,不多光顾那些第一口寡淡、无色,看上去平淡无奇,不起泡沫,不带浪花的白水。直到我们终于发现,有各种有味道的液体,原来是勾兑了各种添加剂和不明成分的。
或许,那些清冽而寡淡的白水,才是真正有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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