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陕北:漫说“陕北”地域概念的形成

榆林日报 2018-09-08 09:29 大字

杨蕤

在现代汉语体系中,“陕北”一词是指陕西省的北部地区,具体讲就是榆林市延安市涵盖的范围。这里是黄土高原的中心地带,又是一块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称之为“陕北高原”。这块土地孕育了性格豪爽、朴实善良的陕北人以及多元厚实、博大精深的陕北文化。今天,“陕北”一词已经不单单是地理意义的概念,更多情况下指代的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概念。那么,陕北这一概念形成于何时?有何历史背景和文化内涵?兹简述之。

考诸史籍,文献中最早“陕北”一词见于《晋书》卷115“符登载记”:“臣兄襄从陕北渡,假路求西,狐死首丘,欲暂见乡里。”这里“陕北”的意思是从陕这个地方以北的意思,陕北渡就是从“陕”向北渡过黄河。文献中的“陕”是一个很古老的地名,秦孝公时期设立了陕县。北魏时期设立了陕州,一直到解放初期还有陕州专区。具体地望就在今天河南省三门峡一带,至今仍然保留“陕州区”这样的行政区划。宋代时设立陕西路,陕西一名正式见于官方文献,其意即为“陕州以西的地方”。因此,“陕”这个地名要比“陕西”古老得多。

晋代出现的“陕北”一词,后世多有沿用,如唐代诗人岑参在《早秋与诸子登虢州西亭观眺》中有“残虹挂陕北,急雨过关西”的佳句。明代成书的《三国演义》第十三回亦出现“陕北”一词:“郭汜引军入弘农劫掠。承、奉保驾走陕北,傕、汜分兵赶来。”需要指出的是,上述文献中的“陕北”一词与今天的陕北在内涵上没有任何关系,均是沿用了《晋书》中“陕北”的意思,即陕以北的地方,就是今天三门峡以北的区域,也就是从晋代到明朝一千余年的时段“陕北”一词所指的地理范围。

现在意义上“陕北”一词较早出现于清人编撰的史籍《明季北略》,其中记录了晚明士人李建泰的一番话:“进士石嶐愿单骑走陕北,连甘肃、宁夏之兵,外连羌部,召募忠勇,劝输义饷,剿寇立功,否亦内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贼不得东渡。”《明季北略》是一部记录明代中晚期北方地区史实的史书,其中对李自成起义部分的记载尤为翔实。石隆是晚明崇祯时期的进士,文献讲的是其赴陕北联军对付明末义军的事情。这里的“陕北”一词就是今天陕西北部地区的意思。可见,至少在明末清初之时,陕西北部之“陕北”就已出现在文献之中。此后,“陕北”一词频现于清朝官方文献,如《清史稿》卷425“乔松年传”:“总愚窥同州,欲渡河,未得逞,趋陕北。六月,总督左宗棠至陕,军事始有统辖。”《清史稿》卷344“德楞泰传”:“七年正月,文明复入陕北,窜老林,至秋,乃为陕军所歼。”《清史稿》卷490“黄鼎传”:“十三年,移防陕北,旋丁父忧,诏夺情留军中。”在《清实录》中“陕北”一词出现的频次则更高,尤其是反映同治回乱史实时频频显现“陕北”二字。

民国初期,“陕北”一词则成为相对固定成熟的地域概念而进入了寻常百姓家。如民国评书《雍正剑侠图》第七十回记载:“慧斌来到山神庙的东角门。‘啪啪啪\’一拍角门,时间不大,就听里头问:‘谁呀?\’慧斌一听,嗯?口音不对?挡僧岭遇见的老人口音是本地人。这回听里边说话呢,就靠北了,属于陕北人的口音。”说明到民国时期民众对“陕北”“陕北人”以及“陕北话”有了普遍意义上的认知。

有趣的是,“陕北”这一地域概念的形成与“陕南”一词具有相同的时间节点,都是明末清初出现的,但有两点不同:一是“陕北”这一地域概念经历了从“陕(州)以北”到“陕西北部”的转变过程,而陕南则没有这一现象;二是中国共产党在延安的立足使得陕北文化得到极大的整合和提升,也使得“陕北”这个名字传遍了全世界。1935年11月,中共中央根据工作需要,调整了苏区的行政区划,设立了陕北、陕甘两个省以及关中、神府两个特区苏维埃政府。1937年5月,中共陕甘宁委员会成立,陕北省归其领导,同年7月,中央撤消陕北省。虽然陕北省在历史上只存在了一年多的时间,但她是迄今为止以陕北命名的唯一的行政区划。陕北省的成立标志着经过几百年的演变发展,“陕北”这一地域概念的完全成熟。因此,“陕北”这一地域概念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明末清初初步形成阶段、清朝的发展巩固阶段、民国时期的成熟扩展阶段。今天,人们提到陕北,就会想到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豪放粗犷的信天游、冬暖夏凉的窑洞以及朴实无华的陕北老乡!“陕北”一词已经成为众人皆知的地域概念,这一概念的形成至少有四方面的推手:一是行政建制的分野,二是经济方式的演进,三是聚落形态的确立,四是区域族群的出现。

从行政建制的角度看,“陕北”地域概念的出现显然与陕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众所周知,唐时曾设立陕西节度使,宋代则设立了陕西路,后又分立为陕西五路,陕西省这一行政建制正式出现在元朝,后世沿用,直至今日。虽然,元明清陕西省行政区域边界略有不同,如元朝时期陕西最北的边界达到黄河附近,几乎囊括了今天的鄂尔多斯地区,到了明朝时期陕西北部则以长城为界,清朝以来的放垦活动等因素导致今天陕西北部边界向北推移不少。不管怎样,陕南、关中、陕北始终是陕西省最基本的组成部分。现在的问题是,无论何时,无定河流域始终是划归陕西所有,成为陕北地域概念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对这一现象的理解是,在元代之前陕北就曾出现过区域性的统一,最重要的就是唐代的定难军节度使以及西夏王朝对陕北地区地域上统一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尤其是定难军节度使以无定河流域的五州之地为核心区,在历史上存在了200多年,致使后世在确立陕西省的范围时均将这一地区完整地囊括进去。需要指出的是,赫连勃勃曾建立了以统万城为中心的大夏政权,完成了以今天陕北为中心的区域统一,但由于存在时间太短,对后世的影响较为有限。

经济方式也是陕北地域概念形成的重要因素。陕北地区刚好处于农牧交错地带,也就是人们平时所讲的中原农耕区与北方游牧区的交界地带,半农半牧的经济方式是陕北地域概念得以形成的重要经济基础。事实上,人们对半农半牧的理解存在着三点误解:一是半农半牧经济并不是农耕经济和畜牧经济的简单相加,而是农耕经济与畜牧经济的相互渗透,融为一体的关系。二是半农半牧中的牧业不是游牧,应是畜牧。虽然陕北地区是古代游牧民族的前哨地带,但并没有真正的游牧,因为无论古代还是现在陕北地区不具备游牧的地理条件。三是虽然半农半牧经济具有农耕向畜牧过渡的性质,但其应是一种独立形态的经济方式,理解了这一点,才能更好地从经济上解释陕北地区何以能够成为相对独立的地域概念,这一概念的形成过程伴随着半农半牧经济形态的形成与固化过程。

说到陕北,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把窑洞和她联系在一起。窑洞的确是陕北地区一道厚重并具有标志性的风景线。在陕北人的文化情结里,窑洞是庄严神圣的,能修筑几孔“撑面子”的窑洞是陕北人一生必须了却的几件大事之一。陕北之所以能够成为陕北,与这一区域窑洞这样最基本的聚落形态具有一定关系。聚落形态不仅从直观上体现着陕北人的居住形式,更体现着陕北人与土地发生关系的理念。今天,陕北大地上存在着土窑洞、石窑洞、砖窑洞、接口子窑洞等多种窑洞类型,但这一民居形式的出现与定型是在历史中逐渐形成的。查诸史籍,在宋代文献中出现了“土窟”的记载,反映出当时窑洞就成为民众的民居形式,显然是土窑洞;不过文献还有当时党项等民族以帐为居的记载,反映出窑洞并非是宋代陕北地区唯一的居住形式。到了明清时期,毡帐这种居住形式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同时出现了石窑洞、砖窑洞等窑洞类型,窑洞由此成为陕北人最基本的居住形式。当然,明清时期,陕北地区的城镇以及村落总体空间分布格局已与现代基本一致。

陕北地域概念形成的第四个推力要素就是区域族群的出现。一个地域概念的形成并获得公众的认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群体出现。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今天,陕北人显然成为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群体。陕北人忠厚、质朴、耿直、豪放;从体质人类学上讲,陕北男人体格健硕,鼻梁高挺,多有络腮胡须;陕北女人细皮嫩肉,柳腰丰臀,粗野中不乏细腻。这些特征不仅源于感觉上的认识,而且具有理论上的依据。我国学者徐杰舜在对汉民族的研究中提出了一种“雪球理论”,其中就提到汉民族是一个内部差异巨大,但同时又是被高度认同的民族共同体。汉民族是有族群结构的,其中陕北人就是西北地区的一个汉族族群。笔者认为,这是一个到位的判断和分析,陕北人能够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汉族族群,主要具有两方面的历史依据:一是少数民族的不断渗透与融合。笔者曾指出,明代是陕北地域社会结构的一道重要分水岭,在这之前陕北地区一直是一个胡汉杂居的社会,进入明代后这一区域则演变为较为纯粹的汉人社会。历史上几乎每一个较有影响的北方民族都曾在陕北大地上驻足繁衍,并成为陕北人体质基因和文化基因的重要来源。二是汉人的不断迁入。明代以降,由于长城沿线的驻防、口外耕地的开垦以及对蒙商旅贸易的开展,使得大批汉人进入陕北地区,成为塑造陕北人体质与文化的又一重要来源,甚至成为今天一些陕北家族的直接谱系源头。胡汉交融、更迭演进成为塑造陕北人的基本路径,这也是解开陕北人基因密码的一把钥匙。

综上所述,大致到了明代时期,陕北地区的行政建制得以稳固、聚落形态得以定型、经济方式得以确立,陕北人的汉族族群得以形成。正是由于这些因素的成熟,明代陕北这一地域概念逐渐清晰起来,因此到明末清初之时,“陕北”一词就见诸于文献史籍,陕北地域概念正式确立,沿用至今。今天,我们在提及“陕北”一词时,她已经超越了地理上的范畴,至少具有以下三方面的内涵:

第一,陕北是一个区域的概念。从自然地理的角度看,陕北地区是一块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边界较为清晰:东尽黄河、西靠子午岭、南接关中平原(一说桥山以北)、北连长城地带。有人将之称为陕北高原。在中国地图上,虽然陕北这块土地不过小拇指盖大小,然而其具有十分重要的区位优势:她连接了北方草原与中原农耕区,也是华北平原与西北地区的枢纽地带,同时又是少数民族地区与汉族区域的边缘区,具有“南北交汇、贯通东西”的区域特点。

第二,陕北是一个族群的概念。从明末清初陕北地域概念确立以来,“陕北”一词已经超越了地理和行政上的范畴,实际上已经具有了族群上和文化上的内涵,其中最重要的表征就是陕北人这一族群的形成。今天人们提及陕北一定会与陕北人联系在一起,提到陕北人自然会联想到陕北这块土地,体现了族群与区域的对应统一。并非所有的地理区域都能够对应一个族群,例如陕西有陕南、陕北之分,但陕南人并非是一个独立的汉族族群,而是由汉中人、商洛人、安康人组成;宁夏从自然地理上可以分为宁南山区和北部宁夏平原地区,但并不存在宁南人和宁北人的现象,但陕北与陕北人这地域与族群的概念是完全契合的。

第三,陕北是一个文化的概念。从上世纪80年代龙云等学者提出陕北文化这一概念至今,陕北文化业已成为被学界和民众所接受和熟知的一个名词。陕北这块土地有着厚重的历史、多彩的民俗和丰富的遗存,这些均构成了陕北文化研究、探索的特定对象。陕北作为一个独立地域概念,其背后承载的则是陕北地区丰富的历史文化,犹如皮与毛的关系,明为两物,实为一体。

何以陕北?陕北是一个区域、族群、文化相统一的地域概念。从明末清初算起,这一概念已经存在了300余年。通过对陕北这一地域概念的梳理,我们发现陕北是一个内涵十分丰富的名词。只有充分了解了这块热土的过去,才能很好地把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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