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之后 云岗小说《雪落大地》读后感
我以前读过这篇小说。从内心讲,这类小说我是不忍卒读的。我有点痛恨小说中的“我”,竟然是那样的虚伪和懦弱,为什么能容忍自己的父亲被一个无赖欺负?为什么要和一个连自己公公葬礼都不参加的女人过日子?为什么看到了城里人欺负农村人却不出手?为什么看到驾驶员打老头而无动于衷?为什么不把拳头打出去?
在读这篇小说的时候,一件往事始终萦绕在脑海中。九十年代初,我跟父亲去粮站进粮,在过磅的时候,父亲怀疑粮站的大磅有问题,于是自己站在磅上试称体重,结果的确比他以前在家称的轻了好几斤。他和过磅的人理论,那个人叼着烟,根本不理睬他。父亲说得紧了,那人扬起手里验粮的铁钎子指着父亲的脸,眼睛里射出恶毒的光。旁边几个粮站雇佣的“街肋子”呼地扑上来就要打父亲。多亏村里去的人多,才阻止了他们。交完粮结算的时候,我家的粮食是“等外级”。怎么会是最差的等级呢?这是我家最好的粮食,父亲把粮食收拾得干干净净,来粮站以前说一定会验特级的,至少也该是一级。赶车回家的时候,父亲一路黑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再次细读《雪落大地》,心中仍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苦闷和忧郁,每读一遍,我都很难从这种忧郁中走出来。
一、人物众多,个性鲜明。
本篇小说人物众多,包括父亲、“我”、母亲、顺顺、妻子、卖白菜的老头、乘车的老汉,还有打父亲的混混、“我”最好的兄弟张青、面冷心更冷的科长。一个短篇小说里有这么多人物,是不好摆置的。作者对父亲和“我”落墨最多,把其他一众人物很自然地安顿到情节发展之中,显示出极扎实的文字驾驭功力。父亲是一个勤劳、干净、隐忍了一辈子的农民,靠卖豆腐供我念完大学,供弟弟盖房成家。他说,做豆腐讲究干净,做豆腐和做人一个道理。这样一个埋头吃苦过日子、与人为善的农民,却在最风光的时候被打了,被打的事情他至死也没有告诉儿子。他忍受着身体和心里的痛,不愿意因为这件事情给儿子招来祸端,让儿子产生心理上的屈辱和痛苦。“我”是一个离开黄土地跨入“城里人”行列的小职员,但因为出身在农民家庭,受妻子冷眼,受科长训斥。妻子常说,怎么就找了你——一个农民的儿子。这句话像插在我们之间的一把匕首,让“我”体会不到夫妻间该有的默契和情爱,更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在单位里,科长像训斥牲畜一样对我吆三喝四,没有一丝人情味儿。朋友张青与“我”交往,又或多或少有一种政治投资的意味。“我”虽然在城市工作,早已经成了公家人身份,但内心对于出身农村所生发的自卑感却始终无法消弭。
在人物形象刻画方面,这篇小说的人物语言是非常显个性的。父亲特有的吆喝声,像他做的每一包豆腐味道一样引人回味;父亲对我说,做豆腐就是从水里捞菜,苦是苦了点,可不下苦谁会给你钱?对班主任说,我把娃交给你了,要打要骂随你的便;弟弟顺顺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他说,那二球货快四十了,还没有媳妇,他大都被他气死了;妻子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怎么就找了你?下辈子打死我也不找农村的了;张青说,想吃肉用嘴呀,用手撕谁受得了?哥,你放心,过几天我带几个兄弟把狗日的做了给叔报仇,为哥雪耻……作者通过这些个性化的语言,把每一个人物生动地展示在读者面前。
二、草蛇灰线,张弛有度。
这篇小说最关键的一句话是“你大被人打过”,它就像悬疑影片开头特写镜头里挂在墙上的一把枪,让读者始终带着疑问深入阅读。小说从这句话开始,引入了父亲这一主要人物,写父亲做豆腐、卖豆腐的事情,他靠卖豆腐供我念完了大学;写我为了报答父亲,曾经让好友张青开车来接我,父亲人生头一次坐上了汽车;写我寡淡的家庭生活、枯燥乏味的工作;写卖白菜的老人无辜被打;写好友张青在知道父亲被打以后要为我出头露面;写我回家为父亲过周年的时候,驾驶员打带小孩的老人;最后,写我找到打父亲的人,但看到他是一个穷酸二混子的时候却没有了动手的欲望。小说中看似事件众多,但始终围绕着“你大被打了”这句话在层层推进,刻画主要人物、环境描写时密不透风,交待事件背景、场景转换时简洁明了,整篇小说布局疏密有致,一气贯之。
因为“你大被打了”,小说中,“我”的拳头多次攥紧,举起,但一直都没能打出去。作为读者的我,也有过像小说主人公一样的幻觉:自己如《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一样,在空旷的大漠上,手持大弓,满弓如月,弦上的箭有着白色的羽毛,箭镞寒光闪闪,但却没有鹄的,不知道箭该射向何方,于是一直坚持着,坚持着,直到这种幻觉从头脑中逐渐消失,弯弓和利箭都化为乌有。我头脑中没有射出去的箭和小说中主人公没有打出去的拳头一样,其实都是沉积在内心深处的一种苦闷,无法排解,难以消散。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会感觉到压力,却不知道压力来自何方,但它确是实实在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想,作者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心情是极其复杂的。因为他出生在农村,父辈和乡亲们身上曾经发生过许多遭遇不公、受人欺凌、令人愤怒的事情,所以写起来很耗费精神。小说中始终萦怀着一种悲愁的情绪。确实,在现实面前,我们有太多的无能和无力。
三、虚实相间,转换自然。
这篇小说的结构方式和叙述方式很有特点。它打破了固有的时间顺序,正在进行时中多次插入了过去时,使得叙述更具弹性,内容更加丰满。小说中还有好多处幻觉描写:
恍惚中父亲挑着豆腐担子佝偻着背,走进一条狭窄阴暗的村街被疯狗撕咬;
到了科长面前,手高高的举起又狠狠地落下,眼看就要落在科长脸上了;
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拽住那个男人的领口,啪啪地给了他两耳光说,你他妈太欺负人了,这可是个讲理的时代;
我喝多了酒,突然一双惊恐、无奈求助的眼睛定格在我眼前,我一看是父亲,他老人正躺在地上,任人家踢、蹬、踩;
我梦见张青和我带着人杀气腾腾地去了,找到打父亲的那个人,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当我看到那个仇人的时候,我看见怒火中烧的自己紧握双拳,向那个家伙冲过去,眼看到跟前了,眼见就要报仇了,父亲又出现了,说:娃呀,你咋就不听我的话呢?
……
这些幻觉描写,对“我”情绪的变化不断进行渲染,将“我”内心深处的愤怒、怯懦、瞻前顾后皴擦得细致入微。这种写作手法让我想起了刚刚读过的马原新作《姑娘寨》。马原是八十年代先锋作家,曾经写出《冈底斯诱惑》等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小说,他在小说结构形式和叙事手法方面的革新,对当代小说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马原因病蛰居七年后又拿起笔,为我们奉献出一部神秘魔幻的作品。他从喧嚣的都市进入秘境云南,像一个自由的魂灵,穿梭于南糯山不同的时空,用最简洁的文字讲僾尼人的故事,勾画出一个亦幻亦真、既浑沌又清晰的姑娘寨。没有创新,就不会有进步,写小说也一样,好的作家一定会在小说的题材、形态、结构、语言等方面不断寻求突破的。
四、情绪沉郁,绵密细致。
好的小说像人体一样,是会呼吸的,有情绪的。读《雪落大地》,想起了川端康成的小说——《参加葬礼的名人》。川端康成这篇小说中,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我还懵懵懂懂;姐姐的去世令我无比悲痛;祖母的去世使我孤独和恐惧;当最亲爱的祖父去世时,我已经变得木然无神,鼻血不知不觉浸透了黑色的腰带;到了后来,凡是亲友去世,都会邀我参加,于是我成了“参加葬礼的名人”。川端康成通过主人公参加葬礼时的种种细节和特别的意象,营造出一种让人欲哭为泪、压抑悲凉的氛围,字里行间渗透出一股忧郁气息。
《雪落大地》中也贯穿着这样一股气息,我们能够从诸多细节和景物描写中感受出来。我所处的城市喧嚣杂乱,像一个屠宰场。这种喧嚣杂乱不正是我自己内心的感受吗?小说中写了雾霾,雾霾中模模糊糊的人物、模模糊糊的关系,不正是我心头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吗?面对不如意的家庭和工作、不愿意看到的人和事,我没有选择反抗,而是像父亲一样隐忍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不断压抑自己的内心深处对美好婚姻、和谐家庭、公平社会的欲望,但这种欲望愈压抑愈强烈。我的身体虽然进入了城市,但灵魂早已烙上了农村的烙印。我奔波在那条像麻绳一样扭扭曲曲的道路上,企图将同市和老家联结在一起,安顿好自己的身心,但城市却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样,农村也变得面目全非。失去人生坐标,令我茫然失措,肉体与灵魂的撕裂,令我极度痛苦,痛苦到麻木。小说结尾的时候写了大雪落下,渐渐地覆盖了大地。这不正是我的一种美好向往吗?大雪纷飞,会掩盖掉大地上的肮脏和丑恶,也让我的内心变得静谧安宁。
概言之,雪落大地是一篇艺术水准和意蕴完成度很高的短篇小说。
农村有句话:弓硬伤弦,人硬费钱。派出所门口也有一句话:不要打架,打输住院,打赢坐监。在父亲被打这件事上,“我”即使内心挣扎了很久,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和父亲母亲一样的处理方式——委曲求全。其实我们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类似事情时也会这样处理,当无法改变环境时,妥协和适应也许是最好的选择。社会底层的人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他们就像路边的索索草,低矮卑微,经常被人踏车碾,但它一直活着,即使被一把火烧光了,来年还是要发生出新芽的。我和朋友谈起这篇小说,他说写得太沉重的了。而我觉得作者肯定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他是经历了苦难的历练才写出这样的作品,正如大树一样,它越是向往阳光,根越是扎向黑暗的深处。
“雪花一朵,两朵,三朵,洋洋洒洒地飘落大地……”大雪落在故乡的土地上,赶走了雾霾,滋润着万物,雪化之后,一定是一个充满生机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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