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失落的传统色

甘肃日报 2021-01-21 05:26 大字

郭 浩 李健明

人生的美妙,多在不思议、不经意之处。完全没有想到,从浩如烟海的古代文献里整理中国传统色,让我体验了一次美妙的人生之旅。这个旅程,如同划着一叶小舟溯流而上,这里停停,那里停停,出入宫闱、隐宅、市井、边塞、名山、大川,在每个时空穿越的码头和每个色彩缤纷的现场,我都扮演了“好色之徒”的角色。

有一段时间,我到日本寻找色彩类的文献,除了“日本古本屋”,也去东京神田古本街和像纪伊国屋书店这样的普通连锁书店。不管是一般图书还是古本,日本的色彩类书籍简直是琳琅满目,纪伊国屋书店就设有“色彩”子目专柜。隔海观望而种下希望:如果我们持续努力,对中国色彩研究的普及与关注是否也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答案是肯定的。2018年热播剧《延禧攻略》就引发了剧中配色是中国传统色还是莫兰迪色的热烈讨论,2019年热播剧《长安十二时辰》的美工色彩也引发了热议和好评,社会对于色彩审美的普遍关注是显而易见的。

说色,其实是说色的名称,或者颜色词。我们知道乾隆色谱、大唐盛色,都是基于那些颜色词。这些表示颜色的名词,构成我们语言和意识中的色彩世界,千百年来,我们不但传承建筑、器物、服饰、绘画等物质的颜色载体,也传承语言和意识的颜色载体。无论物质,还是语言和意识,都是中国文化的沉淀和精髓,让它们活下去是文化传承的要义。

色,或者作为语言组成部分的颜色词,不是凭空而来的。任何一个颜色词都是“象”的表达,初始局限在具象,随后扩展到意象。《尚书·益稷》里有一段话:“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东汉的郑玄注释说:“性曰采,施曰色。未用谓之采,已用谓之色。”古人眼见的具象,称作“采”;具象经过人的意识加以运用,称作“色”。由此就不难明白明代的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的这段话:“霄汉之间云霞异色,阎浮之内花叶殊形。天垂象而圣人则之,以五彩彰施于五色,有虞氏岂无所用其心哉?”这就是色的由来。

隋代的萧吉在《五行大义》里讲:“通眼者为五色。”入目之所见,我们用五色来形容。“青如翠羽,黑如乌羽,赤如鸡冠,黄如蟹腹,白如豕膏,此五色为生气见。青如草滋,黑如水苔,黄如枳实,赤如衃血,白如枯骨,此五色为死气见。”我们见到翠鸟毛、乌鸦羽、雄鸡冠、螃蟹腹、肥猪油,随具象而生色,关联到青、黑、赤、黄、白,进而关联到生气勃勃的意象;见到滋草、腐苔、熟枳、衃血、枯骨,也关联到青、黑、赤、黄、白,却联想到死气沉沉的意象。这段话很形象,既讲出了如何由具象而生色,又讲出了色与意象的衍生。

所谓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客观具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人类对具象进行更高层面的意识加工,就形成了意象,意象的表现形式是艺术,艺术的语言又会描述更丰富的色,由此生成更丰富的颜色词。

我们来看一段古人的文字游戏:“田单破燕之日,火燎于原;武王伐纣之年,血流漂杵。(赤色赋)杜甫柴门之外,雨涨春流;卫青塞马之前,沙含夕照。(黄色赋)帝子之望巫阳,远山过雨;王孙之别南浦,芳草连天。(青色赋)晓入梁王之苑,雪满群山;夜登庾亮之楼,月明千里。(白色赋)孙膑衔枚之际,半夜失踪;达摩面壁以来,九年闭目。(黑色赋)”这里很明显,艺术的、意象的语言阐明了五色:燎原、血流(赤);春流、夕沙(黄);雨山、芳草(青);雪山、明月(白);夜半、闭目(黑)。

中国文化的意象世界是何其丰富,我们何不做足考据功夫,从字书、史籍、绘画、歌赋、诗词、佛典、笔记、医书、小说中,从天象、建筑、动物、植物、矿物、服饰、器物、饮食、医药中,从具象和意象两个维度,寻找失落的中国颜色词,尝试整理出一份更完整的中国色谱。

(节选自《中国传统色:故宫里的色彩美学》,中信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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