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今天 遇见魏夫人
□刘睿
对于多情而聪慧的魏夫人来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她笔下所有的爱与伤,都是单向的表达,鲜少得到对方的回应。也幸而还有文字,陪她对抗半生寂寥,那些落寞虚掷的大好光阴,那些灯下枯坐的漫漫长夜,都成了她一个人的创作时间,无意间在另一个层面上成就了她,魏夫人著作颇多,理学大师朱熹将她与李清照相提并论:“本朝妇人能文者,惟魏夫人、李易安二人而已。”
假如生于一千年以后,魏夫人大约会拥有无比精彩的人生。
可惜没有假如。生活在北宋的她,虽身兼咏絮才与停机德,一生收获的最高褒奖也只是“魏夫人”这个尊称。魏夫人因恪守三从四德而被赞赏,泯然众人,面目模糊。
没有确切的生卒年月,也没有官方相片,魏夫人的名字却兀自穿越了漫长岁月,至今仍被记住、被谈论,因为在此名下的那些诗与词里,有着掩藏不住的才华。
就让我们和她一起回到宋朝吧。魏夫人出生在一个怎样的年代呢?那是一个一度开启了黄金时代的王朝,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商品经济繁荣,市民生活丰足,文坛群星闪耀,一场影响深远的改革正在酝酿。
但是这一切,与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没有多少关系。少女生活的日常,是于家中娴静,偶尔吟诗作赋打发时光,抒发一点为赋新词强说的闲愁。
在那个时代,少女魏玩的人生起点很高,不必为生计操心,不用为挣脱生存环境而烦恼,她在无忧无虑中成长,熟读诗书,身心健康,直至顺利地嫁入书香门第,成为真正的魏夫人。魏夫人是曾布的夫人,曾布出身耕读世家,祖父与父亲皆为北宋名臣,兄长曾巩名列“唐宋八大家”,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骨干。
这是门当户对的婚姻,也似乎是喜好诗文的新嫁娘的理想归宿。人生的后半程,关键词或许是志趣相投、相濡以沫。但这只是美好的愿望。她未必不食人间烟火,却一定不谙仕途险恶。曾布毕生追逐名利,身为朝臣自顾不暇,对于诗词歌赋与琴瑟和谐,他没有太大的兴趣。
魏夫人婚后的多半时光,是与寂寞相对。或许是命运的嘲讽吧,这无边的寂寞,反倒成就了她的词作。再也无须为赋新词强说愁了,真真切切的忧愁,萦绕在词中,挥之不散。
为离愁所困的人儿,眼中的春天也处处是感伤。一曲《菩萨蛮·春景》中,有令人称道的意象铺陈,斜阳、鸳鸯、红杏、绿杨,无不出自对生活场景细腻的观察与捕捉,且在词句中形成了动静相宜、明暗相间的层次架设。
溪山掩映斜阳里。
楼台影动鸳鸯起。
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
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只是这春色再明媚,也无助于排遣忧愁。“三见柳绵飞”,光阴似箭,年华易逝,而心中思念的人却迟迟不曾归来。鸳鸯与离人,最是让人心酸的对照。
离人也会归来。只是那偶然的相聚,于漫长岁月中,只是片刻温馨。小团圆后,又是长相思,匆匆一别后,“此恨年年有”,离愁更深了一层,独自凭栏依然是更为寻常的画面。《点绛唇》以寥寥数笔,抒发了人生聚散无常的无奈。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
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
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在时光流逝中,画船明月的风雅渐渐退出了魏夫人的词句,“愁听残漏”与“一声凄咽”的意境映衬着悲凉的心境。曾布一生历经风波,而无论身处权力中心或是被贬谪在外漂泊,他都不曾认真体会过魏夫人的心绪,或者可以说,他几乎没有时间来体会这份超越名与利的情思。
《好事近》
雨后晓寒轻,花外早莺啼歇。
愁听隔溪残漏,正一声凄咽。
不堪西望去程赊,离肠万回结。
不似海棠阴下,按《凉州》时节。
一个才华横溢且贤良淑德的女子,最好的时光却都付与了断壁残垣。
对于多情而聪慧的魏夫人来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她笔下所有的爱与伤,都是单向的表达,鲜少得到对方的回应。也幸而还有文字,陪她对抗半生寂寥,那些落寞虚掷的大好光阴,那些灯下枯坐的漫漫长夜,都成了她一个人的创作时间,无意间在另一个层面上成就了她,魏夫人著作颇多,理学大师朱熹将她与李清照相提并论:“本朝妇人能文者,惟魏夫人、李易安二人而已。”
曾布作为王安石变法的重要支持者,宦海沉浮四十年,周旋于党争的泥淖中,一度备受重用,也几经贬谪,留下了颇多争议。但他所有的挣扎与荣辱,都与魏夫人毫不相干。她渴望的志同道合与夫唱妇随,始终未能实现。她尝尽寂寞之苦而又放不下表面上的尊荣,只能在孤独中走过无尽岁月,在词里追忆似水年华,治愈一个人的爱与痛。
《卷珠帘》堪称一曲绝唱。
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
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
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诉。
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时光改换了容颜,但女词人内心的纯真不变。“记得来时春未暮”,那是心底永远的珍藏,自然真挚,堪比纳兰词中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虽然内心已历尽沧桑,但曾经“执手攀花”的美好,恍如昨日。作词的人却深知,已然无法回到昨天,不必再去追问究竟为什么要辜负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因为这无言的结局,竟不能改写。
她的念念不忘,始终未曾得到回响。她选择了被动的和解,也认可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命运。
清人陈延焯认为:“魏夫人词笔颇有超迈处,虽非易安之敌,亦未易才也。”与高处不胜寒的相比,魏夫人的才情也毫不逊色,魏夫人的词,状物清新,描写细腻,结构精巧,而抒情真挚。只是在那些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女词人的作品甚至不能被完整地存留。她的著作《魏夫人集》已散佚,存世不多,《全宋词》辑录了她的词作14首。周泳先辑为《鲁国夫人词》一卷。
明朝杨慎在《词品》中评论:“李易安、魏夫人,使在衣冠之列,当与秦观、黄庭坚争雄,不徒擅名于闺阁也。”
但与秦观、黄庭坚争雄,到底只是后世的假想。拥有不世而出的才华和健康的情操,魏夫人本可以去往更高的境界,奈何时代关上了她通往宽广世界的门,她的文学与人生,都只能停留在闺情与离怨中,黯然销魂。
一曲《系裙腰》,可视为相对大胆的尝试。
灯花耿耿漏迟迟。人别后、夜凉时。西风潇洒梦初回。谁念我,就单枕,皱双眉。
锦屏绣幌与秋期。肠欲断、泪偷垂。月明还到小窗西。我恨你,我忆你,你争知。
这是对于爱情不幸的公然表达,如此露骨的词句在当时曾掀起过多少波澜,今天已无从知晓,只能揣测庭院深深中的魏夫人,在多少凄苦的日与夜中煎熬,终于鼓起了勇气去谴责这一段失败婚姻带来的伤害,却终究只能止步于此。
她一生的不幸皆源于封建礼教,而她自己又在浑然不觉中成为其代言人。
天资聪颖、品行善良如魏夫人,如果生活在今天,她的人生会拥有开阔的格局吧,她不必花费一生去纠结于情感的苦痛,而大可转身离开;又或许,她的追求不会停留在爱与恨中,世界那么大,她有事业可以发展,有理想可以去追求;她当然也不会像偶像剧的女主角一样一帆风顺,享受全世界的宠爱,但能在不断的成败得失中实现自我价值,哪里还有时间去泪湿海棠或凭栏独立,曾经让人衣带渐宽的爱断情伤,都真的不值一提了。
假想归假想。一千年前的魏夫人,只能在想象中乘风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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