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秋 □ 梁颖
小时候,一到秋天,家乡空气中便弥漫着粗粮的味道。这个位于关中地区公路边上的小小村落,黄昏时,远处的地平线上会腾起白色的岚气。空中飘散着袅袅炊烟,街巷中牛羊归圈,鸡犬之声相闻。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孩子们鲜有零食,即便合作社商店里一粒水果糖只需一分钱,也只有过年才能吃得上。幸好我有大姑。
大姑会把嫩玉米棒子上的玉米粒小心剥下,放在盐水里浸泡,然后捞出在铁锅里来回翻炒,少顷便炒好了,玉米粒焦脆香甜;或是做饭时在灶膛的热灰里埋上几个红薯,饭做好了,红薯也熟了。红薯被从灰里扒出来,烫得手都拿不住。我双手倒腾着,趁红薯“不注意”咬一口,外焦里糯,热气也从嘴里哈出来,这些是我至今不能忘却的美味。
上小学之前我一直被父母放在乡下奶奶家,那时我所吃到的农家美食都出自大姑之手。后来,大姑出嫁了;再后来,大姑在自家田里种上了西瓜和葡萄,也让我这个喜欢蹭吃蹭喝的跟屁虫局部实现了水果自由。每当葡萄快要成熟时,大姑都会在果园里扎一个稻草人,再给它穿上合身的衣服。童年时期,稻草人总能短暂地让我忘却现实的寂寥,也总能给我童话般的梦幻感。
我稍长些,记忆中的秋天总是以连绵阴雨的方式来刷存在感的。关中平原上夏天的炽热,就这样在一场接一场的秋雨中逐渐流逝。那时,乡间的土路遇雨就会变得泥泞不堪,而乡下孩子衣湿鞋湿、在泥水中前倾后仰、极力保持身体平衡的画面,稀松平常。
上小学之后,我和弟弟随母亲在镇上一起生活。那时只要下雨,只要我和弟弟没有带伞,母亲就会放下工作在雨中跋涉不短的路程,在我课间休息时轻轻推开教室门,然后所有同学都不约而同、以羡慕的目光看向她的手——她是全校唯一一个给孩子送雨伞和雨靴的家长;后来我和弟弟随父母进了城。放学回家的路上要爬一个陡坡,平时倒还好,下雨时爬最陡最高的那段坡,对我们来说就变成了严峻的考验,稍不小心就可能滚落坡下。但是,每次下雨我和弟弟心里都很淡定,因为母亲一定会早早守候在坡上,一看见我和弟弟便会远远地伸出手拉我们上去。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已人到中年,但母亲手里的余温似乎还在,在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给我力量和抚慰。
提起秋雨,忍不住会想起那年奶奶病重时,父亲骑电动车载着我,秋风犀利,我在父亲身后用围巾包住头脸,仍忍不住瑟缩着。我们比以往更加频繁地回老家看望奶奶。奶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时空洞的眼睛看着我叫着别人的名字。那时奶奶已缠绵病榻数年,我唯愿这糊涂能使她得到片刻安宁。奶奶去世后,父亲在雨中来回奔波,料理后事。大姑牵着一儿一女进了家门,三个人一起扑倒在地。大姑只说了一句“我娃今后再也没有婆咧”,我就开始放声大哭。雨一直下,我们跪在泥水里看着奶奶的棺木下沉,下沉,泪水混合着雨水……
的确,在秋天我得到过温暖,也感受过疼痛。秋天多么贴合人生的况味!恰如我们常常在挣扎中升华,在泪水中释怀,在得到一些的同时失去另外一些。秋天因为变化而鲜活,人生因多种况味而饱满。秋天层次丰富,恬淡又热烈,启发我们生动而自由地活着。前段时间看热播剧《白色月光》,其中女主有句台词:“在和生活的博弈中,姿态不能输。”我深以为然,这让我想起了普希金的《秋之韵》中两句,“我爱你道别的美丽,我爱大自然这豪华的凋零。”是啊,这就是秋天的高贵之处,即使凋零,也要豪华的凋零,绝不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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