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种族主义运动下 “南方的幽灵”再度飘荡

1979年开播的美剧《杜克兄弟》（The Dukes of Hazzard），总共在CBS电视台播出七季，曾经风靡美国，黄金时段收视率一度仅次于王牌剧集《朱门恩怨》（Dallas）。1985年完结之后，《杜克兄弟》又在不少地方电视台落地重播，之后还陆续衍生出不少相关动画片、电子游戏、电视电影，外加2005年上映的好莱坞翻拍的大电影《正义前锋》（The Dukes of Hazzard），影响力相当持久。

时隔四十多年，《杜克兄弟》日前再度成为美国民众的热议对象，屡屡登上媒体版面，但是这一次成为讨论焦点的，却不再是故事或角色本身，而是出现在剧中的一面美国南方邦联旗帜。

1979年开播的美剧《杜克兄弟》曾在全美风靡。

被禁止的联邦旗与被推倒的李将军

《杜克兄弟》说的是生活在美国南方乔治亚州农村的一对年轻表兄弟。哥哥卢卡斯沉稳机智，弟弟博嘉德英俊潇洒。两人驾驶一辆经典款的大马力道奇跑车，挑战种种司法不公，颇有绿林豪杰啸聚一方的感觉；再加上整体上明快欢乐的喜剧氛围以及轮番出现的各种欢闹追车戏码，曾让一代又一代美国观众看得不亦乐乎。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很多人来说，剧中的种种包袱和笑点已渐渐褪色，反倒是两位主人公驾驶的那款橙色跑车愈发“显眼”。在剧中，它被哥俩昵称为“李将军”，而在它的顶部，还喷绘了一整面的美国南方邦联旗帜。

顶部喷绘了南方联邦旗帜的橙色跑车“李将军”，是《杜克兄弟》中重要的道具。

“李将军”，指的自然是罗伯特·李（Robert Edward Lee，1807-1870）。他是南北战争时期的南军主将，虽在战场上最终负于北军，但当时的美国南方邦联，人力物力本就与北方联邦相去甚远，之所以还能在战场上苦苦支撑数年，靠的正是司令官罗伯特·李的运筹帷幄与过人智谋。这场内战打到最后，也是他不计个人荣辱，顾全大局，主动向北军投降，尽早结束了硝烟，挽救了不少生命。罗伯特·李也因此获得当时不少北方军民的认可。

不过，受限于自己生活的时代背景，罗伯特·李一生从未公开反对过蓄奴制度，而他自己名下也曾有过多名黑人奴隶，甚至还有过亲手痛打黑奴的不光彩历史。如今，随着因美国非裔男子乔治·弗洛伊德不幸死亡而掀起的这场反种族主义运动愈演愈烈，全美不少地方的罗伯特·李塑像遭到抗议民众倾覆推翻，连带着《杜克兄弟》里被昵称为“李将军”的这辆大马力跑车，也重新成了民间的热议对象。

南北战争中，南军举着联邦旗帜与北军作战。

其实，早在2015年和2017年时，《杜克兄弟》和“李将军”就曾引发过同样的争议。2015年7月，美国白人至上主义者迪伦·鲁夫（Dylann Roof）在南卡罗来纳州一所非裔教堂制造恐怖事件，屠杀九人。事后警方调查发现，杀手对于非裔相当仇视，平时又有喜欢展示南方邦联旗帜的习惯。一时间，美国社会展开了关于这面旗帜的大讨论，沃尔玛等多家大型超市宣布不再销售带有邦联旗帜图样的商品，拥有《杜克兄弟》商品版权的华纳电影公司宣布不再生产“李将军”的车模商品——因为车顶有着邦联旗帜，而CBS旗下的付费电视频道也迅速撤下了原本周一到周五不断播出的《杜克兄弟》。到了2017年8月12日，白人至上主义者在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引发了严重的暴乱冲突后，罗伯特·李的一座雕像遭到人为破坏，此后，好几处罗伯特·李的雕像被移除，许多以他命名的机构纷纷改名。而余下的少数雕像，恐怕也难逃近期的这场运动。

只不过，在2015年之后，爱看《杜克兄弟》的观众，自然可以继续通过购买DVD的方式来观看这部剧集（进入流媒体时代之后，亚马逊买下了《杜克兄弟》的版权，目前也仍可正常点播），爱收藏“李将军”的粉丝，虽然已经无法买到华纳官方出品的正版模型车，但照样还是可以在网络上找到大量粉丝自制的同款车模。每年固定举行的《杜克兄弟》全球粉丝大会，也照样吸引着数以万计的拥趸到来。

虽然“李将军”的车模已停产，但在一些购物网站上仍有私人售卖。

直到这一次的大规模抗议活动，围绕《杜克兄弟》，围绕这面车顶的邦联旗帜，同样的争论再次展开。一切似乎就像是昔日重来，但整个大环境似乎相比前两次，又有了很大的不同。上月，美国汽车赛事Nascar宣布禁止一切邦联旗帜出现在赛场。之后，美国陆军和海军也宣布各种场合一律禁用邦联旗帜。本月，密西西比州宣布修改州旗，去除其中的邦联旗帜元素。相比前两次的雷声大雨点小，这一次，显然有不少人是彻底下了决心。于是，不少《杜克兄弟》的粉丝开始担心，是不是接下来就要轮到了这辆橙色的“李将军”需要被重新“涂装”。

是南方文化的象征，还是奴隶制的余孽

本周，位于伊利诺伊州的沃洛汽车博物馆（Volo Auto Museum）发出声明，正在馆内展示的《杜克兄弟》实拍道具车，将会继续照常展览，绝不会因为外界因素被迫“下架”。“这辆汽车是历史的一部分，而且深受大众喜爱。”博物馆方面告诉媒体，“专程来这儿看这辆车的粉丝，来自世界各地，各种种族都有，还从没人觉得这辆车伤害了自己的感情。它是历史的一部分，它现在就摆在博物馆里。”

硕果仅存的“李将军”，珍藏于伊利诺伊州的沃洛汽车博物馆。

据馆方介绍，这辆道具车曾参与过《杜克兄弟》第一季的拍摄，已是当时剧组所用到的几辆车中硕果仅存的。自2005年起在馆内展出，至今从未收到过任何投诉。“反而有不少人表扬了我们的做法，嘉许我们不像某些机构，一有风吹草动就下意识地撤下展品。”

而另一边，围绕着这辆车的争议，也让《杜克兄弟》的几位主创，都忍不住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观点。饰演表弟博嘉德的演员约翰·施耐德（John Schneider）告诉媒体：“这么多年来，从来就没有哪怕一个非裔美国人跟我抱怨过，说车顶上的这面旗帜有什么问题的。信奉政治正确的这一代人，他们已经闹得太过了。在我看来，《杜克兄弟》这部剧，全家人都爱看，不分老少、性别。这是一股团结的力量。现在，却有人在搞分裂，谁又能从中获益呢？很遗憾，我们这部剧也成了受攻击的目标，遭受了不公正的批评。几十年来，《杜克兄弟》赢得了一代又一代的观众，但我估计，下一代的年轻人，我们恐怕是要错过了。”

扮演他表哥的演员汤姆·沃派特（Tom Wopat）则先是表态说：“这四十年里，我们国家的情况明显早已大变。能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我们可以针对以往某些不公正的事提出意见的时代，我觉得这是我的幸运。”但他随后便话锋一转，扔下了一句：“不过，在我看来，那辆车子是清白无辜的。”

该剧的主创沃尔德隆（Gy Waldron）今年已经87岁了。来自肯塔基州的他回忆说，自己家乡小镇上一直都既有人门口插着美国国旗，也有人家里升的是南方邦联旗，大家也都相安无事。“我自己的长辈里面，既有北军也有南军，大家对于这两面旗帜都是一样的热爱，从来就没有人硬要把邦联旗帜和奴隶制度等同起来的。那面旗帜，它纯粹只是我们南方文化的一部分。”

持有类似观点的，还有曾参演过该剧的演员本·琼斯（Ben Jones）。他后来转行从政，曾当过乔治亚州的民主党州议员。一直以来，他都是黑人民权运动的坚定支持者，但也始终反对将邦联旗帜和奴隶制度扯上关系。“我们的《杜克兄弟》是一部适合合家观赏的电视剧。黑人家庭也都一直爱看，一代又一代的美国黑人观众都是这样。这话我可不是随口乱说的，马丁·路德·金的得力助手安德鲁·杨（Andrew Young）就是我关系特别好的好朋友。在我们看来，什么旗帜不旗帜的，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所在。”

稍早时，包括《办公室》、《实习医生风云》、《废柴联盟》和《我为喜剧狂》在内的多部著名美剧，都将出现有“白人涂黑脸”（blackface）情节的那几集，由网络平台做了下架或删节处理，以体现对于非裔弱势群体的尊重。因此，也有人提议，干脆把《杜克兄弟》所有147集里出现在车顶过的那面邦联旗帜，都用电脑手段给马赛克了。对此，本·琼斯也提出了强烈反对。“肯定还是会有人有意见的。毕竟，这辆汽车已走红了四十年，全世界的观众都见识过它的样子——各种衍生商品，各种模型小车，甚至是小朋友用的饭盒——要是忽然发现它顶上的旗帜不见了，反而更会引人瞩目。那就像是把超人胸口的那个S给拿掉了一样。”

南北战争一共打了四年，死亡人数高达62万。一个半世纪之后，这场战争的历史遗留问题，仍在美国社会的角角落落若隐若现，就仿佛是一个飘荡着的恐怖幽灵，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中象征南方邦联的这面旗帜，无疑就是这种深层矛盾的最好体现。明明是失败一方的国旗，但却因为种种原因，并未彻底被宣布禁用。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不少前线部队都有人打出南方邦联旗帜，而出于鼓舞士气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军方对此也是听之任之。随着总统杜鲁门签署法案，南方邦联旗正式获准进入军队，也为它之后在更多领域登堂入室，打开了便利之门。

在接受这面旗帜的美国人看来，它只是一种美国南方人文化认同的标志，是父辈留下的一种文化遗产，悬挂它崇拜它，只是为了纪念先人，追怀传统。但在反对者看来，邦联旗帜当年所代表的，就是坚持维护奴隶制度的南方十三州，他们出于种族主义，掀起美国内战，邦联旗又怎么可能不是种族主义的象征？否则的话，也就不可能有那么多像迪伦·鲁夫那样的白人至上主义恐怖分子，会对这面旗帜尤其钟爱了。

还是回到2015年，时任美国总统的奥巴马在为迪伦·鲁夫的受害者举行葬礼时，也曾特别提到过邦联旗帜的问题。他说：“确实，导致这些死亡的原因，并非是一面旗帜。但是我们也要承认，这面旗帜一直以来所代表的，远非追怀先辈那么简单。移除这面旗帜，这不能算是追求政治正确，也不会有损当年那些南军战士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英勇。移除这面旗帜，只是要告诉大家，那些南军战士当初为之而战的那个使命，维持奴隶制度的使命，那是错误的。”

所以，《杜克兄弟》的这面旗帜，究竟该不该移除？(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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