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患之痛 ■闫群
一
终于下决心走进了西京医院皮肤科的手术室，内心依然忧心忡忡。害怕疼痛是其一，主要还是怕在好几个月的恢复期中，坐卧不宁，还要遵守各种禁忌，且每天只能戴顶帽子示众。对于一个对美有孜孜不倦追求，并有自己社交圈的女子来讲，做出这个决定实属不易。
他在电话中责怪我为什么不等他归来再做手术，头上那个皮脂腺痣都已跟随快40年了，何苦在乎迟缓那几天？我不以为然。我不需要人来陪伴。因为，在做出决定前，我想起了数年前单位在秦岭深处组织的那场野外拓展训练。在进行一个叫“空中断桥”的项目时，许多女生都吓得双腿发颤。没有几个自告奋勇上前。到最后教练只好让抓阄排序上。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那天竟然抓了个最后。在漫长的等待中，耳畔不时传来各种抱怨和露怯之声，搅得我内心起伏不定，仿佛面临生死抉择似的。紧挨我前面的女生把胆怯和矫情演绎到淋漓尽致。先是闹腾着不上去，接着是上去了站在断桥一端不跳，每个环节都险象环生，让在底下等候的我直发冷汗，阵阵揪心。因为身上系着保险绳，最后教练把她死拉硬拽着拖过了断桥。长舒一口气，轮到我了。没想到那一刻我没出息透顶。当教练喊我上杆时，我内心的防线轰然坍塌，眼泪哗哗直流，任我怎么也平复不了气息。最后碍于面子，只好含泪大义凛然地完成了项目。这件事后来在单位成为领导饭桌上的笑柄。时过经年，想起年轻时那场事，我都羞愧至极。
许多烦恼其实都是庸人自扰，许多困难都是无中生有，许多恐怖都是凭空设想。自那件事后，每当面临举棋不定的事宜，我都会抱着赌徒的心态，勇往直前，不再四处征询。愿赌服输自此也成为我生命的常态。
手术第二天清晨，驾车带儿子去补课。他睁着惺忪的双眼问我头还疼不，我说钻心疼呢，仿佛无数只蚂蚁在伤口处不停撕咬。医生昨天手术前曾告诉我，因为我头皮太紧，估计缝合的伤口恢复比正常的时间要长些。儿子立刻接过话茬：“妈妈，那我的头皮肯定更紧！”
“那当然了，因为你年纪小呗！”
“才不是呢！头皮紧是因为压力山大。”
“你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臭屁孩，能有什么压力？”
“怎么没有压力啊？我的压力来自于学习，一天到晚有做不完的作业，上不完的课。我现在常常怀念幼儿园的时光，起码可以好好睡个囫囵觉，自然醒。你仔细回想下，幼儿园时我是不是从不睡懒觉呢？那是因为我无忧无虑多快乐啊！现在每天早上从被窝爬出来都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儿子的话让我有些小震惊，内心五味杂陈。没想到我心目中一直嘻哈、不着正调的熊孩子竟然也有自己的烦恼，而且这烦恼已经转换成孩子心头的压力。至此，我真有些愧疚不安了。
我想起了近100年前黎巴嫩诗人纪伯伦那首《你的儿女》的诗歌。它将父母和子女的关系阐释得颇为彻底。身为父母的我们在看了这首诗后，大体都会明白放手对一个孩子成长的意义。可那只无形的手却总是牵引着我们，像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剑，魔咒不停，运转不止。当我们以爱的名义对孩子提各种要求，责难孩子，苛责自己时，没成想他只是个孩子，他也有自己的天地和快活的权利，他也有自己的小忧思。“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你是弓，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但愿疼痛能让我逐渐清醒，懂得放手。
二
在漫长的康复过程中，我似乎听到了时间流淌的声音，树叶悬空飘落的声音。我深信，没有什么比疼痛更能让人沉潜下来。
王洵在朋友圈中描述自己：“如今满大街都充斥着焦虑症、不信任、酱油色的脸和怨妇的性格，你却锦衣夜行走成了风景，那种坦然和淡定才是女人最稀缺的精神，那种骄傲和执着才是女人最优雅的美丽。”尽管与她素昧平生，可我却爱上了这个灵魂有香气的女子。这是我骨子里喜欢的女人的最佳状态。多年来我努力修行，至今虽然未成正果，但不死的是信心，不朽的是精神。何况修行之路无止境。我们一方面艳羡着别人的温情浪漫与美好，一方面又要收拾着自己眼下的一地鸡毛。
生活是什么？它就是一个黎明接着一个黑暗，黑暗过后又是黎明。谁人的背后不是辛酸和无奈啊？谁的幸福不是存活于别人的眼中？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不光消蚀了岁月，也褪去了浮华和激情。所有的时光都是被辜负被浪费后，才能从记忆里将某一段拎出，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感叹它是最好的时光。
三
这个11月，对我来说意义真的是非同寻常。我曾设想过无数遍如何过我的四十岁生日，可以不浪漫，可以不温情，可以没礼物或鲜花，甚至可以不和家人聚众Party，但一定要非同寻常，让我刻骨铭心。如今，什么都不用想了，一场小手术就了断了我所有的念想，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偃旗息鼓，化为理想的泡影。
转念一想，终于在我跨过四十岁门槛时，去掉了从娘胎带来的头痣，也消除了积压多年的心头之患，这何尝不是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啊？
众里寻她兜错路，暮然回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概莫如此吧！史铁生说，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面前都可能再加上一个“更”字。
自由在冒险中，爱在丰饶里，人生在稀薄中。思念，在久未兑现的诺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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