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只有神探和妖怪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前一阵世界读书日，媒体上照样轰轰烈烈，让人颇感“紧张”：仿佛别人都在“读书改变人生”，我却依然懵蠢发呆，再不读书，真是太不上进了。其实读书真不用这样大张旗鼓，以前你要享受人类知识和文明成果，只能通过读书，现在不是了，网络上海量的文献不说，我敢说，一部好电影，就比很多所谓的书要好得多。何况读书很多时候只是为了愉悦身心，目的性太强就不好玩了，捧着一本书就想改变命运，就想觉醒中华、再造文明。就……不好玩了。
高罗佩写《大唐狄公案》一定是为了好玩。一个荷兰人，当了外交官，迷上了中国文化，娶了中国媳妇，媳妇她妈还是洋务大臣张之洞的女儿，这经历，真是够传奇的。因为热爱，高罗佩翻译了《狄公案》，不过瘾，还亲自写了起来。我买的这一版《大唐狄公案》，2008年4月海南出版社出版，厚厚上下两册，躺在书架上好多年。突然看起来，没想到就欲罢不能了。不得不说，高罗佩是写中国古代公案小说的高手，故事极为离奇，情节扣人心弦，一篇小说往往容纳两个甚至三个案件，草蛇灰线，分头行进，到最后真相大白，令人拍案叫绝。“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说中狄公之细致、脑洞、勇魄，时常令人击节叹赏。
高罗佩编织故事，会搜集很多材料，这些材料包括《狄公案》《包公案》，也包括不少历史细节。按照他自己的“招供”，《朝云观》中狄公根据语玉镜真人所绘猫眼睛的大小推测出作画时间，进而勘破罪案的故事，借用的是所传关于宋朝学者欧阳修的一段遗闻轶事。故事说他藏有一幅猫戏牡丹的旧画，画中一只猫正在一株牡丹花丛中嬉戏。欧阳修说此画必作于中午，因为画中牡丹花瓣呈萎靡不振之状，猫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状况只有在中午阳光强烈时才会出现。而《黑狐狸》中女诗人玉兰的原型则是名妓鱼玄机（844—871年），鱼玄机被指控鞭笞使女致死而被处死，《黑狐狸》中的玉兰在翠玉崖古亭亭柱上写下的那首诗也是当年鱼玄机本人写的。高罗佩给这一历史公案灌注了强大的想象力，并且构筑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
从侦探小说这一类别而言，《大唐狄公案》显然不输同类作品，足以立于世界侦探小说之林，狄公亦可与福尔摩斯媲美。前些年风靡一时的电视剧《神探狄仁杰》和徐克的系列电影《狄仁杰》都是当代回响。张大春的《春灯公子》《战夏阳》系列，与狄公无关，却一样将古代公案小说的传奇、迷离写得气象万千。
高罗佩还亲自画插图，县城之地图，道观之结构，清清楚楚，而且都是中国传统的画法。小说中破案故事的发生地随着狄公的任职调动而变，先是在蓬莱，后又到浦阳，小说中蓬莱水城布局清晰，浦阳又离我老家不远，读来尤为亲切，也可见高罗佩的案头功力。且书中各种官民风俗、衣食起居，无不细致地道。
读的时候扣人心弦，读完胡思乱想一番，也很有意趣。《铜钟案》中发生在半月街上的奸杀案，取材于明代人写的《龙图公案》里的一个案例，写狄公智惩普慈寺淫僧案的基础是《醒世恒言》中的《王大尹火焚宝莲寺》。想起来夏坚勇先生《绍兴十二年》中所写，秀州（嘉兴）精严寺求子灵验的故事，和《铜钟案》所写如出一辙。不过南宋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夏坚勇还有进一步的考证。据他所写，临安离秀州不算很远，精严寺香火的神话甚至传进了宫里，“官家（宋高宗赵构）盛年无子，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心病，也是影响王朝长治久安的隐患。有一个内侍急于邀功又不知深浅，曾向官家说及秀州大佛的香火很灵，暗示官家带着嫔妃去精严寺求子。官家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向来不大相信，况且圣驾出行，兴师动众，也不是一桩小事。因此没有下文。后来淫僧事发，所谓佛门净地竟成藏污纳垢的淫窝，宫里的嫔妃们虽然没有去趟那里的浑水，但官家每每想起，还是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
小说是虚构，历史或真实，它们背后却都隐藏着社会的隐秘。不过探究隐秘有时候也挺没意思，就像上大学时全宿舍人传阅《十日谈》，谁关心它背后的所谓社会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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