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在都市生活里的诗性精灵 谈陈毓的小小说创作

陕西日报 2018-09-22 06:56 大字

仵埂

最早看到陈毓的小小说是在去年,她送我一本集子《嘿,我要敲你门了》。瞧瞧题目,多么感性响亮。许多篇章,在我大脑里划下了深深的刻痕。进而阅读了她的《去原始森林的那个下午》,也就愈发喜欢。

陈毓的小小说,有着浓郁的现代都市生活气息,有着都市人的情绪感觉:飘忽的、瞬间性的、随机的、偶然的,而非工笔画式的写实再现。传统写实的路径,人物的行为处心积虑,沿着理性考量一步步发展,在既定轨道行进。然而,陈毓笔下人物的行为,却总带有偶然性,出乎意料的事件,改变了人物的运行方向。这是现代都市生长出来的感觉,怪诞浪漫加上甜腻和不确定性,不是悲剧也非喜剧,随时注入的新元素,改变着人物日常的日子。《蓝瓷花瓶》中的她,将母亲送给自己的陪嫁之物——漂亮的蓝瓷花瓶,不经意送了朋友,后来母亲去世,想起便每每后悔,借口串门去朋友家看这只蓝瓷花瓶。朋友也深爱这个宝物,她每想开口以重礼换回而开口不得,于是便假装无意将花瓶拂到地上,摔碎。陈毓作品里的意绪和生命感就是如此,我们读出了现代人飘忽不定的思绪和生命里的随机性。假如说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是通过人物的偶然性而写出人物命运的必然性的话,那么,陈毓的作品则是通过人物环境的必然性而写出人物的偶在性。偶在性是陈毓表达生活的重心所在。

偶然性际遇,这是陈毓创作中最为敏感的区域,也是她敏锐捕捉到的都市人意象心灵的特征。在《遇见红灯向右拐》中的人物亦如此。朋友串朋友,就这样聚在了一起,然后就有故事发生了。男女主角第一次见面,他开车送她回家。她是路盲,他来自珠海,不熟悉这座城市,然后他说,那就遇绿灯直行,遇红灯右转。她在自己熟悉的城市见到了一条条从未见过的街景,惊异新鲜。一圈一圈,车子最终停在了她家所在小区的门口,“她没有回头,一跳一跳地走了”。这种生活情景,是陈毓的独特发现。这样的发现,也许在依持传统写法的作家眼里会一晃而过,难以构成小说的叙事动力,但在陈毓眼中,却趣味无限。

诗意化,这是陈毓小小说的又一特征。陈毓在看取生活时,总是怀着敦厚的温爱。这使她的叙事通向的不是意外性间离,或者人物行进中正常轨迹的逆转颠覆。她笔下的故事,往往是遂了心愿的故事,是灰姑娘变为公主的故事,在她的作品里,让人物的愿望一一美丽实现。《爱情鱼》中的庄子,在一个县剧团做舞美。他的妻子妙儿喜欢吃鱼,庄子每日为妙儿捕鱼吃。妙儿寻高枝走了,庄子继续捕鱼,但从不吃,送左邻右舍,或穿起来挂到楼顶上去。他后来找梅儿结婚,梅儿长得和妙儿神似。“你走了以后,我把美丽的爱情鱼,养活在生命里”。仿若一段无法释怀的爱情记忆,让爱情鱼,成为一种象征。

《欢乐颂》中,婆婆的亲戚——大妈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每到清明,大妈总会捎信来:“春茶下来了,油菜花黄了,再不来,林子里的笋可就老了。”于是,“我”就驱车去看望山里的大妈。“大妈表达亲情总是从饭桌上开始,清炒菜心、油焖青笋、韭黄爆河虾……”大妈爱唱山歌,对人唱、对山唱、摘菜时唱,下河洗衣也唱,大妈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这年“我们”去看她,她73岁了,她告诉“我”她活不过74岁,谁也没有在意她的话。初冬过后,她忽然就躺倒了。大哥通知“我们”去,说大妈说了,她疼爱的人,都要见一面,给她唱歌。大妈弥留的时刻,大家一一唱过,“我”是大妈疼爱的人,也唱了。灯光摇曳,大妈的脸上恍惚积满笑意。陈毓笔下的大妈对生活有着诗一般的理解,对死亡自然、达观、从容,还带着上天赋予的宽厚的慈祥的爱。生活,在陈毓笔下就是这样呈现的。

她的作品里多次涉及死亡这个问题,比如《减法》里的米根老爹,对死亡的心态超然,平平静静接受。临终,将柏木棺材换作桐木,将墓地改在后院,然后,“长出一口气,平静地,听凭那根细丝悠悠荡荡地飘出身体去”。在《欢乐颂》中的大妈,对死亡的态度乐观甚至欢心,让她心爱的人唱歌与她作别。作者为小说取名也别有用意,描写的是死亡,却用了“欢乐颂”。

焦虑是现代都市人心理的日常性。陈毓的小说,给予我们的却是温暖的梦境,是愿望的实现与达成。在她笔下,生活残酷的一面被虚化,我们见到的是另一面,它如同温柔的丽人,以微笑和暖意向我们显示生活的诗意和人生的瑰丽,还有那不时进入僵硬日常中的浪漫。以弗洛伊德的观点而言,艺术创造就是人的白日梦,而陈毓为我们描绘的白日梦是瑰丽的、充满诗意和美妙的。所以,你愿意深深沉于其中,不想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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