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好编剧不超过50人?优质编剧为何这么少
文 | “广电独家”记者兰之馨;转载请注明作者及来源
“流程不科学,非常要命。”
编剧余飞与自媒体上留给人的直率印象无二,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指出他认为目前编剧行业存在的最大问题:创作流程不够科学,不够人性化。
他还表示,包括付款、署名、抄袭等在内的诸多编剧可能遇到的维权问题,都跟剧本运作流程有关。
余飞说,流程问题不分成熟编剧还是新编剧,即使从业20余年,他也依然免不了会遭遇。
“真正好的流程应该灵活机动”
先出大纲,大纲过了出分集,分集过了再出剧本,这是目前国内剧本创作的通行流程,循序推进,过程很长。影视公司试图标准化、规范化管理,似乎并无不对。然而,剧本创作又是非常个人化的。在余飞看来,剧本创作恰恰是管理不了的,真正好的流程应该灵活机动。
“编剧聊到兴奋处,会想马上着手写剧本,但流程不允许——只有严格按流程走,编剧才能一笔一笔拿到钱。出于自保,编剧只能抑制热情,先做不愿做的事情,等到真正要写剧本时,很可能已经没有热情了。”
余飞说,“其实没必要大纲、分集、剧本每一步都提意见,直接对剧本提意见,改完就完事儿了。大纲、分集是思考过程,出现变化甚至相反的结论都是正常的。这是一个发展的过程。一棵树自会长成一棵树的样子,我自己知道要怎么长。过程中是有麻烦,但有石头压着我会顶开,没有阳光我会去找阳光,底下有问题的枝丫我就放弃……这些麻烦,在过程中我都可以解决掉。但是如果今天掰一下、明天掰一下,可能就被掰死了。”
余飞中国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副秘书长
余飞表示,“被掰死了”这种情况在创作过程中大量存在,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存在无数的运作错误。相比之下,他的很多原创项目既没有大纲也没有分集,讨论完心里有数后直接写剧本,不仅效率高,写成的剧本质量也很好,价钱能卖得很高,版权还能控制。
为尽可能避免流程带来的创作弊端,余飞说自己有一条铁律:在完成最终剧本定稿的过程中尽可能少干活,尽可能不要多写一个字。如今签剧本合同时,他也基本都加上这样一个条款:甲方认同乙方有权改变创作流程,并且配合进行相应的报酬支付。
在合同保障下,打个比方,写完5集分集后,他转而开始先写剧本,甲方会同意先支付剧本的报酬。不过,并非所有的编剧都能签订这样的条款,至少对于经验不足、没有架构能力的新编剧来说,这是行不通的。
灵活机动的流程,对甲方的要求很高。余飞认为,一个好的甲方需要具备三个条件:
一是具备艺术判断能力,熟稔文学、市场、审查风险等,并能进行综合判断。
二是有科学的流程管理,可以根据编剧的创作情况灵活调整流程。
三是懂得编剧心理,这种“懂得”不是讨好编剧,但至少别故意折腾编剧,让编剧难受。
“这三点,是对甲方的教育需要的。”余飞说,“一个好的甲方,每个阶段的好坏都要有能力去判断,判断完了就能给钱。”
保护编剧权益“路漫漫”
编剧行业的抄袭问题已是非常大众化的议题,频发于热播影视作品而成为热点事件。
此次报道,记者进行了多方采访,几乎所有被采访对象都呼吁国家加大对抄袭的处罚力度。
这是因为,一些重点抄袭事件如果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会带来诸多恶果:一方面会让其他人以为抄袭是一条捷径,成功之后只需要付出小小的惩罚,极易导致跟风,形成恶性循环;再者,这也会让其他被抄袭的编剧丧失维权的信心。
李辉北京喜多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
北京喜多瑞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李辉建议:“如果有这样一个法律保障,当出现抄袭迹象时,第一时间进行惩罚,力度让抄袭者疼到三生三世都难忘,那他以后便会牢记不能逾越规则。要让抄袭者受到与抄袭获得的巨大利益和社会地位相对称的惩罚。”
编剧帮创始人杜红军认为,国内编剧生态要想更健康,需要进行全面系统的梳理。
比如署名问题,“国内没有一定之规,接近于想怎么署名就怎么署名,关键看谁说了算。加上剧本评判本身比较复杂,导致很多项目出现了问题。署名变成一种所谓权利,也会导致有才华的新人被剥削,因为扛不住而离开行业。”
他认为行业协会在管理和引导方面可以有所改进,“好莱坞有编剧工会和一套完整的操作程序,他们的流程要求在剧本定署名时给每个编剧发邮件让其确认,如果编剧不认可,可以通过编剧工会进行维权。在好莱坞,完成剧本不少于30%创作量的编剧才可以署名,因而好莱坞项目一般编剧最多不超过三个人。”
对于保护编剧权益,余飞较为悲观。编剧维权一般有法律诉讼、行业协调、舆论监督等途径。其中,法院判决耗时长,还不一定有理想的结果。
作为中国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副秘书长,余飞多年来一直参与行业维权协调,他很无奈地表示,不管自己多么客观地去协调,总会得罪其中一方甚至双方,时间一长还知道了太多人家的秘密,吃力不讨好。
通过微博、朋友圈等途径进行舆论维权,好处是能短时间得到关注,但往往轰轰烈烈一阵就没了声息。而且,余飞表示,由于舆论维权的门槛过低,极易造成混乱现象,比如“碰瓷儿”。
“编剧被欺负的很多,但现在资方被诬告的也很多。由于判断能力、认知能力有限,大部分‘碰瓷儿\’的人可能还是真诚地认为别人抄了他的。这会带来极大的不对等。维权方花很少的钱就能在法院立案,而对方可能要几十万元和许多时间精力准备资料证据来应对,成本极高,就算最后法院判决没有抄袭,也不会得到补偿。”余飞说。
杜红军也不建议编剧一上来就采用舆论维权的方式,相比通过媒体去呼吁,他建议编剧先去找律师,让律师来发第一声。
如何判断是否抄袭,也是一个难题。创作具有共通性,写同一个题材,很有可能想的点一样。不过,李辉表示,即便故事共通,不同编剧设定的结构肯定是不一样的,每个剧本的结构都是独一无二的。然而,很多时候依然难以避免被抄袭而吃哑巴亏的情况。
“有些抄袭,它抄你的精髓,感觉一样,人物关系一样,但变了对白和结构,最终结果就是被抄袭了你也没有办法,拿着剧本先去注册也没有用。”
李辉说,“我们现在都不轻易把自己的创意告诉别人,因为一转就变成另一个东西。举个例子,网上有个人抄袭了一本小说,300万字,所有的情节都一样,只是改了个名字,结果比原作还火。因为什么?可能原作是耽美,抄袭的改成异性恋,就变成了主流。对于这种情况,平台的问题在于它不管,这就助长了抄袭的不断蔓延。
关于如何判断抄袭,目前法律上并无具体标准,而且余飞认为,出台最低抄袭标准并非易事。“出台标准势必需要很多相关人员共同探讨,一旦制定标准,又必定导致很多相关利益方都涉嫌抄袭,不知道会误伤到谁,因为很多时候连自己抄了都不知道,很敏感,导致抄袭标准很难真正制定出来。”
周子健新圣堂影业联合创始人、CEO
新圣堂影业联合创始人、CEO周子健在采访中提到,他们在做《花间提壶方大厨》时,其中有一集需要用到另外一本书中的一个菜品,对方不同意,认为这是抄袭。周子健的处理方式是投入三四十万元买了这本书的版权。从目前的行业现状来看,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创作者并不多见。
余飞认为,编剧在主观上肯定是不愿意抄袭的,之所以做编剧,就是要证明自身的价值,而且创作本身就有乐趣。但有一部分人确实没有创新能力,他们懂市场,会处理各方面关系,急需作品又不甘心去买,于是十之八九会选择抄袭。
都是IP惹的祸?
采访过程中,多位采访对象提到了IP剧对行业生态的影响。
编剧董润年认为,“IP剧”只是新名词老内容,实质就是改编。影视创作中有原创剧本和改编剧本两个大类,大部分国家的影视作品都由这两大类组成,这本是一种正常现象。
但如今国内的问题是,在选项目的时候,越来越唯IP论,改编的内容千篇一律依然有大量的公司前赴后继;而原创艰难,影视公司和平台对原创的漠视和苛刻,导致了编剧行业的生态混乱。
董润年编剧
“IP剧找编剧有两大特点,一是倾向于找年轻、便宜、经验浅的编剧,一些投资方认为‘我们已经有一个受欢迎的小说了,不需要在编剧上浪费更多的成本\’,或者认为那些‘贵\’的编剧不听自己的,不好控制;二是很多网络作家转型成为编剧,虽然也有成功案例,但更多的是失败,因为作家再有才华也并没有充足的编剧经验。”
“其实编剧这个职业是有很高的行业门槛的,但可惜似乎很多人以为自己会写作文就能当编剧。如此一来,一方面是人们抱怨播出的影视作品剧作水平低下;而另一方面,那些空有经验和技术的中坚力量编剧却没有作品播出,因为他们的原创不被重视,所谓IP剧的委托创作也不找他们,嫌他们性价比不好且不听话。”
董润年呼吁互联网平台应拿出一定的空间来鼓励原创剧。在他看来,很多编剧都有很好的原创想法,这些想法不管是先送到互联网平台还是影视公司,由于影视公司现在很少自己直接拍板,所以最终都会送到互联网平台。
而对于互联网平台而言,剧本不好掌握,但IP有鲜艳的数据指标,是更好判断的。于是,辛辛苦苦做的原创剧本没有途径见光,有水平、有天赋的剧作者也会受到伤害。
“这是一个整体问题,必须从源头上来解决。”董润年说,“我们看美剧,即使IP剧《权利的游戏》风靡世界,但依然有《绝望的主妇》《迷失》《绝命毒师》等大量优秀的原创剧与之匹敌且不断涌现。中国编剧不是没有原创能力,而是我们没有鼓励原创的机制。尤其在网络平台愈发强大的今天,只有大家有长远的眼光,能够鼓励原创作品的开发和制作,中国影视创作的生命力才有可能旺盛。否则,编剧都是个体,目前这种并不鼓励编剧扎实创作的风气,摧毁的是整个行业的根基。”
周子健认为,IP剧不仅导致原创减少,也导致抄袭增多。“大家总觉得哎呀他那个IP卖得特别好,我去看看他的‘人设\’怎么写。这种情况很普遍,你说这是借鉴还是抄袭?还有人说这是致敬。”周子健说,“只有从IP论里出来,才能解放原创能力。原创能力多了,抄袭自然就少了。”
应萝佳合众睿客创始人、CEO
合众睿客创始人、CEO应萝佳认为,有些公司做IP剧找年轻没经验的编剧是有不纯目的的,很多时候助长了编剧署名混乱。“有些IP小说不见得有多好,但它值得改造,有可能做成一个好的内容。但是现在有一些目的不纯的公司,就找那种容易被单个击破的青年编剧,攒一个团队,完事儿后单个击破,最后制片人或者责编自己署名,这种事情已频繁发生。”
好编剧为什么这么少
看到不好的剧集时,观众往往第一反应是质问编剧。对此,余飞认为,剧不好有多种因素,不一定是编剧原因。
在他看来,首先是大环境导致的。前几年,大量资本进入、IP横行、网台竞争激烈等因素,致使大量新人进入影视行业。
这些新人为了站稳脚跟、抢夺市场,大量上马IP剧,但采用的不是常规做剧的方法,导致乱象频生、好剧稀缺。这个过程也是一个行业整合的过程,到现在虽趋势逐渐向好,但远远不够。
再者,有不少声音说,现在制片方乃至演员的话语权越来越高,导致许多本来不错的剧本,因为各方意见介入,反而改成了烂剧本。
对此,余飞表示,这种情况确实很多,但更多的是编剧本来写得就不好。而编剧写得不好,有可能是抓剧本的人不行,抓的方向本来就有问题。
第三,编剧自己写的好本子本来就很少。据了解,中国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共有会员500多人,委员会对入会者的要求是在上星频道要有播出作品,包括联合创作。这500多人中有独立作品的可能不到一半,有独立作品还有一定影响的更少,有一定影响又真有水平的不到50个人,甚至更少,且年龄偏大。“很多人浪得虚名,演员、导演等其他工种也一样,全国加起来真正出色的制作班子不会超过50套。”
一部剧的好坏,取决于许多因素,但总体而言,剧本是基础。“一个60分的剧本,给到差的制作团队就完了,遇到特别好的制作团队可能最后还能打80分。一个80分的剧本,遇到差团队就是60分,遇到好团队则有可能达到95分。”余飞说。
在余飞看来,好编剧少,与编剧教育有关。教育问题也是他认为除了流程之外,编剧行业的第二大问题。“编剧教育存在一个悖论。编剧某种程度上是天生的,学校培养只起后天辅助作用,如果没有天赋,培养半天可能也就是中等水平,而真正的天才还不一定考得上专业院校。据我了解,很多专业院校的老师很沮丧,因为很难培养出真正的厉害的编剧,久而久之就没有了热情。而有天赋的人考不进专业院校,也很难脱颖而出。”
教育的动力也在其中起关键作用。“如果我培养了你,从你身上我能挣到几十万,培养力度和热情就高,但老师不是为了自己培养,热情就不一样。而且,培养体系也不是很科学,学校里主要学理论,但具体工作分工细致,实战起来差异很大。一些国外的编剧大师来中国授课,教授的内容挺好的,但因为创作方式、审查制度等的差异,在中国国情下也很难应用。”
编剧经纪:刚需还是鸡肋?
近年来,国内影视行业中长期缺位的编剧经纪开始频繁出现。许多传统编剧公司开始提供编剧经纪,编剧帮、剧本超市、歪马、云莱坞等公司也纷纷开辟编剧经纪服务,并且受到不少资本的青睐。编剧经纪通常帮助签约编剧打理除创作外一切相关事务,如寻找项目、对接资源、法务、维权等。
“编剧经纪公司我原来用过,没什么用。”余飞直白地说,“成熟编剧一般有比较固定的合作方;没有固定合作方的,反正一年就签一两次合同,自己都能谈。而且,通常项目合作会有一些妥协的情况,编剧们未必愿意让人知道,比如对外号称10万元一集,但实际签的合同可能是3万元一集。总之,通过经纪人,一些原本可以灵活处理的比较隐私的问题,都没有办法灵活处理了。需要维权时,也很少经纪人能真正做到维权。”
相对而言,新手编剧更需要编剧经纪,因为他们需要有人帮忙找项目。不过,余飞表示,对于新编剧而言,最需要的其实是创作指导。
“创作能力提高了,自己就可以找活儿,而签约经纪公司无法像跟一个老编剧那样得到有效的创作指导。编剧一年就只干一个活儿,得干到底、干成了才行。经纪公司的好处是能给一直找新活儿,但编剧更需要的是找到适合的、靠谱的项目,一下子干到位。”
杜红军编剧帮创始人
杜红军认为,编剧师徒制有一大问题在于不像现代企业,没有明算账可言,因而,他更加提倡公司化、现代化的运作方式,认为这是未来的趋势。
新圣堂、灵河文化的模式是他比较赞赏的。在杜红军看来,很多编剧工作室其实兼有编剧经纪的身份,只不过他们不愿意承认。
搭建平台和桥梁,是编剧帮一直努力的事情。“我们采用猎头方式,不提供签约编剧名录,你需要什么样的编剧,把你的项目的基本情况,包括原创还是改编、项目周期、主创班底、剧本预算等要求提给我们,我给你匹配。我们匹配的都是处于上升期的潜力型的编剧,是专业团队会认可的编剧。”杜红军说。
余飞表示,有些编剧很多年依旧出不来,要么是创作能力不行,要么是做人不行。余飞的公司现在有十多个编剧,他坦陈,他自己的公司已经开始找相对成熟的编剧合作,因为培养新人编剧不仅累,而且还要稳住他们为公司工作。“我不怕他火了离开,因为他从别人那里拿到的钱我也能给,还可以提供服务、解决署名等问题,怕就怕这人本身性格有问题。”
“我遇到过一个编剧,刚写一集就开始坐地起价。也经常遇到说要干一辈子的,结果干不了几天就走了。还有的新编剧没见过真正的江湖,你对他再好他也觉得是正常的。天天想尽各种方法去讨好、提醒制片人给点钱,通宵睡不着想着怎么把钱要回来,署名被抢了一点办法没有,花几个月好不容易写完的分集全部被推翻重来还不给钱,不写吧前面的钱也没有后面的名也没有,继续写说不定又被推翻一次……这些他们都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江湖真实的样子。”余飞说。
(兰之馨,“广电独家”记者,专注影视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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