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
因事，在一个叫育才的行政村村室里住了一周。晚上，村干部都回去了，村室空荡荡的。雨，下一阵，停一阵。疏雨过后，楼后的小河沟里，蛙鸣阵阵。京九铁路从村室东边穿行而过，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列火车轰轰隆隆驶过。深夜里的火车声，听上去别有一番意味，声音里仿佛有着某种未知的不确定的东西。
村室里有一套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少年时，曾狂热地阅读过金庸。大约有两年时间，我把他的作品，几乎扫荡一空。但从此以后，却再也没碰过。而最开始读到并喜欢上的，就是《射雕英雄传》。是夜，孤灯照壁，又重读了一遍，居然仍读得津津有味。
我们的民族，最大的智慧就是能够把这个世界化繁为简。懂得抓住一些最根本性的东西，细枝末节，大可忽略不计，正所谓大道至简。比如筷子的使用，比如绘画中的画龙点睛，比如战争中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农村中的大部分老年人，不认字或识字不多，但他们只牢牢恪守着那么几条非常适用、非常质朴的生活观念和道德观念，就能稳稳当当地生活一辈子。对于他们具体生活之外的事情，他们其实并不真正关心，只当渔樵闲话来谈。能活则活，需死即死，目的明确，生活简单，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既然活着已经那么辛劳，消遣和娱乐又有何不好？
黄蓉和郭靖，是小儿女的情缘，是金庸笔下清纯、理想化的一种情感。少年人看了，会神往那种浪迹天涯的生活。成年人看了，则怀念自己曾经的清纯和朦胧。
金庸的高明之处，在于把他的人物故事，完全融入一个传统文化氛围之中来叙述。“江南七怪”，并不怪，正如清朝画坛的“扬州八怪”，也不怪。他们与其说怪，不如说异。
武侠，骨子里是对儒家秩序的突破，讲究性情，极端追求个性，有很多庄子的精神。用韩非的话说，就是侠以武犯禁。用西方的观点来看，这是对法律的破坏。但他们把这个看得太死、太实了，他们不明白，这其实是中国人关于自在的某种象征性的半真半假的表达，这里面也包含着很多隐逸文化的因子。
江湖，有着自己的规则。它既是桃花源的反面，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桃花源。
《射雕英雄传》的布局安排相当精妙，有《三国演义》式的大开大合。我承认，我对通俗文学有偏见。以前，我曾思考过鲁迅和金庸的存在价值。因为他们意味着两种不同的文学标准和尺度。但现在看来，这种比较是无聊的。如果抛开分别心来看，他们只是属于文学的不同层面，而文学，在任何一种层面，都能抵达优秀。人类心灵的需求是多方面的。一个只有一种标准的世界，无论这种标准多么正确伟大，都是极可怕的。所以，也可以说，金庸和鲁迅是互补的，而不是对立的。
雨声阵阵。而所谓的江湖，到底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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