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林子深处（七）
□谢光明
此后一个多月，旺财都在给小翠家帮忙。小翠的哥哥前年死了，家里没有强劳力，她的父母并没有嫌弃旺财，倒是有意让他留下来。只是小翠一家人不解的是，今天旺财看见民兵和干部，非常害怕，吓得战战兢兢的。晚上，小翠拉着旺财的手，偷偷来到村口。“你今天怎么了，像掉了魂一样？”小翠在黑暗里心不在焉地问旺财，她也不指望能得到他的原因。“小翠，我明天要走了。”旺财终于说出声音来。小翠惊愕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你会说话啊？你为什么要骗人装哑巴？”“小翠，我因为失手打死过人，才逃跑出来的。我们不能在一起，那样会连累你全家的。”旺财哽咽着说。“那你住在哪里？”“山上。”“带我一起去。”“不能。”……翌日，旺财告别小翠父母，拒绝了他们给的工钱，往山上走去。经过村口的小石桥，小翠从后面跑来，追上他。石桥下洗衣服的妇女们纷纷直起腰来，惊愕地看着小翠在追旺财。“这世道真的变了。”她们议论纷纷。两人顺着溪涧逆流而上，溪涧两边是葱茏郁闭的参天大树，许多粗壮的树两个人都不能合抱住它。清泉在树冠形成的甬道间流淌，林蛙在叶片上歌唱，松鼠在头顶来回奔跑。挺拔的枫香，粗壮的苦櫧，秀美的苦楝，娇柔的洪楠，婉约的枫杨和豪放的梓树。小翠在蕨叶上抓住一只豆娘，对它哈了一口气，松开手指，它老老实实地呆在手心，不愿离去。秋天的叶子，赤橙黄绿青蓝紫，仿佛彩虹掉落人间，满目璀璨。皂荚树的果实装在翅膀里，随时打算迎风飞翔。栎树的果实圆嘟嘟的，正打算跳下枝条滚下山坡。构树静候鸟类的光顾，要奉上红艳艳的果实。毛叶山樱花偷偷地绽放几朵秋季粉色的花朵。旺财拉着小翠的手，林间阳光的碎片星星点点，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他们爬上山岗，秋染层林，华而厚实，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林间一条时隐时现的小径铺满了枯黄的松针和阔叶林的落叶，踏在上面十分柔软，舒适。木通裂开婴儿般粉嫩的唇，山风里落下毛栗子的雨。马尾松张开翠绿的松针，在秋风中拨弄它的琴弦。枝干上滴落几滴乳白色的松脂，粘住了一只贪玩的蝴蝶的翅膀。秋阳温馨而平静，红彤彤的像个大灯笼挂在落了叶的乌桕树杈上，远处暮归的农人牵著他的水牛，一起走进那灯笼里，惊得一行大雁噗噗地飞往南方去。
山棚坐北朝南，阳光可以直接跨过门廊穿堂而入。小翠带来了一群小鸡、一只土狗和一只慵懒的黑猫。屋檐下有了一盆建兰，后院栽了一棵枣树。山棚笕水潺潺，从此有了小翠在竹笕边浣衣的身影，调皮的旺财采撷了许多花瓣，从石罅里一片一片放在竹笕上，随流水带到小翠面前，盆里飘满了洁白的花瓣。小翠放下衣服，循竹笕发现了旺财，被旺财轻轻地一拉她的手，两人爬上开满野菊花的山坡。抬眼望，山峦叠嶂，秋染层林，满目姹紫嫣红。夕阳把他们俩的轮廓抹上柔和的一轮金边。夜色朦胧，他们坐在岩石上，小猫在草丛里抓萤火虫，草丛秋虫啾啾，星空流星划过银河。小翠依靠在旺财的肩膀上，彼此吮吸对方的气息。起雾了，黑黝黝的山峦时隐时现，远处渔船的灯火在粼粼的水面捕捞黎明。小翠就这样熟睡在旺财怀里，发出醉人的气息。
皖南山区下雪的日子并不多，有时下起来却是很大。今年突如其来的第一场雪持续下了三天，森林里纷纷扬扬，山顶的积雪已有一尺多厚，雪花仍在簌簌地落。
小翠前几日下山去看她的父母了。旺财提着柴刀，走在大雪纷飞的林间，他不时用柴刀拨开树枝，循着一行蹄状兽迹迈着步子前行。他穿的是单薄的土布衣裳，脚下草鞋用一些藤缠住，蓬乱的长发和眉毛铺着一层雪片，连胡须上也沾着雪花。旺鸟跟着它，不停地在枝头摇落它羽毛上的雪片。旺财平时在有兽迹的地方装了用藤蔓设计的圈套，常能套住野鸡、麂子和野山羊，甚至野猪。这些野兽肉足够他和小翠吃的，多余的便挂在洞口风干，要不带到山下去换来大米。突然，前面传来“噗噗”的声音。旺财远远地看见，是一只中了圈套的黑麂在雪地里挣扎，它发觉了旺财，更加用力地折腾起来。它的后退被藤蔓高高吊起，四周露出它挣扎时刨出的黄土，显然它已经挣扎了很久。蓦地，旺财看见黑麂离开了藤蔓，它被吊着的脚部竟然因用力挣扎而扯断了。它三只蹄子着地，悬起断腿，跌跌撞撞往坡上逃窜，又从积雪的坡上滑落下来。如果是往常，旺财并不去收拾刚刚吊到的野兽，他会等它慢慢消耗尽体力，衰竭而死后再去把它解回家。但是眼看这只黑麂即将逃走，旺财迅速跑去，一把抓住它后腿，将它扑到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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