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和五万杯咖啡
毕加索笔下的巴尔扎克
巴尔扎克故居
师铤
之前看过一个段子,说北方的冬日,始于阴雨绵绵的十月中,止于集中供暖的十一月中。
此时此刻,坐在电脑前,一边搓手一边码字的我,深以为然。
这几日虽天气晴好,但是晨起日暮时分,还是有三分寒意。毕竟是过了立冬,在还没有供暖的室内,暴露在外的双手总是冰凉。
刷微博时看到一个写手自嘲,坐在电脑前一边哈气一边写字,觉得自己就是萧红。很惭愧,萧红我不大熟悉,但知道她是东北人,知道她一生大部分时间贫病交加,想来搓手取暖哈气码字,应该是她的日常。
但是我此时此刻想到的,是另外一名作家,巴尔扎克。
之所以会想起他,大概因为他是被追文债最厉害的作家了。
巴尔扎克这一生,做三件事最多:创业、写作和追女人。年轻时,巴尔扎克曾发誓:“早晚我要发一笔大财,或者搞文学,或者搞政治,或者经商,或者娶一位有钱的寡妇。”他一生都做着发财梦,曾多次投身商业活动,却始终与发大财的人生梦想失之交臂。不仅失之交臂,还因为爱追女人,因为花钱如流水,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债台高筑。他的作品之所以产量巨大,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需要不断卖文换饭钱。马克思曾在《资本论》中评价巴尔扎克“对各色各样的贪婪做了透彻的研究”。他对贪婪有这样透彻的研究,大概是因为他的一生,都在贪婪的挣钱,都在与更加贪婪的追债者周旋。
巴尔扎克的父亲是农民出身,凭借个人奋斗做到市参议员;他的母亲出生于巴黎,一位银行家的女儿。属于那个时代标准的中等资产家庭。法科学校毕业后,巴尔扎克曾经在律师事务所实习,在那里,他看到了巴黎社会的黑暗腐朽,他不愿意像同阶层的人一样选择去当律师,而是要投身文学创作。这一举动,遭到父母强烈反对。最终双方达成协议:两年之内,父母供应他每月120法郎生活费;两年后如果创作不成功,他必须回归父亲友人开设的律师事务所。于是,巴尔扎克在巴黎的穷人区租了一间阁楼,每天只能靠3个苏(苏是当时法国辅币,相当于1/20法郎)的牛奶面包果腹。两年后,他的五幕诗剧《克伦威尔》以失败告终,父母无情中止了经济资助。但顽强的巴尔扎克没有妥协,而是继续选择写作为职业,期盼有朝一日能成为“文学的拿破仑”。后来,他一度投笔从商,可惜投资屡次失败让他债台高筑,不得不回到卖文为生的生活。
巴尔扎克一般下午五六点上床,凌晨起床,然后一口气工作十七八个小时,不眠不休地撰稿修稿和校对,只有在早上七点时沐浴更衣并稍作休息——还是因为这是出版商来取稿子的时间。
1832年7月,他写道:“我六时起床,修改《舒昂党人》,然后从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写作《战火纷飞》,以后就修改夜间写成的东西。我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1845年2月,他写道:“这就是说,每天半夜起床,写到早晨八点,用一刻钟吃早饭,重又工作到下午五点,吃晚饭,上床,第二天一切又重新开始。”
他平均每三天用掉一瓶墨水,更换10个笔尖。如果创作期间没有债主来催债,没有情人来闹事,他每天至少完成手稿近20页。有时候写“疯”了,产量更惊人——据说《高老头》就是在三天之内一气呵成。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在他《三大师》之一的《巴尔扎克传》中写道:“他在1830和1831这两年的生产额,几乎在文学编年史上无与伦比。他作了许多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报纸文字、评论、小品文和政治纪事。假如有人把1830年付印的,确乎出自巴尔扎克手笔的七十种作品(他那些大抵用其他名字出版的作品姑且不谈)和1831年印的七十五种作品,统计到一起,他每天必须得出产差不多十六页的书,在稿样上的更改尚不计算在内。没有一种期刊或报纸里面,不曾突然出现过巴尔扎克的名字。”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使巴尔扎克严重缺觉,不喝酒又不抽烟的他,选择了一杯接一杯地喝自制高纯度黑咖啡——就是不加奶不加糖除了提神别无用处,说是饮料其实接近于兴奋剂的咖啡。关于这种自制咖啡精,他曾经在文章中专门论述:
最后,我个人发现了一个很可怕且残忍的方式,所以我只推荐给精力旺盛,有着一头乌黑健康的头发,皮肤为朱红色,接近鲜红色,手掌方大,两条腿像路易十五广场上的柱子一样健壮的人。这方法是使用研磨、紧压、冷冲及无水冲泡,空腹时喝。这种咖啡进到你的胃里,而你的胃,可以从布里亚·萨瓦兰的作品里知道,有如一个内壁布满着天鹅绒的袋子,覆盖着吸盘和乳头状突。胃里除了咖啡外,什么也没有。于是,咖啡便开始攻击这敏感且柔软舒服的内层袋,成为一种强制分泌胃液的食物,它扭拧着这些吸盘和乳头状突,就像女巫呼唤着神一样。它粗暴地对待胃壁,犹如一名马车夫百般粗鲁地对待一匹年轻的马。神经丛着了火,将火花一直传送到大脑。于是,身体内部一切全都动了起来:脑中的想法动摇得就像战场上拿破仑大军的一支营队一样,奋勇迎战。“记忆”已经定位,展开军旗;“比较、对照”就像轻骑兵,在策马飞驰中整理好队形;“逻辑”就像炮兵,急忙地带着炮车及炮筒赶到;“机智才能”则变装成狙击手。写作技巧开始浮现于脑海,白纸上布满墨水笔迹,欲罢不能、彻夜通宵,直到黑墨汁如黑色豪雨般地下满整桌纸张。犹如战争在黑色粉末撒满天后结束一样。
我曾经推荐一位赶着隔天交稿的朋友喝这种咖啡,结果,他以为自己中了毒,躺到床上后就起不来了,就像个刚结婚的新娘。这位朋友身材高大,有着稀疏的金发,但薄薄的胃壁就像是用混凝纸浆糊成的一般。这都怪我事先缺乏谨慎的观察。
这种一般人喝了会“像中了毒,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咖啡,巴尔扎克一生大概喝了5万杯。他曾经开玩笑说:“我将死于3万杯咖啡。”一语成谶,40岁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在51岁时病逝。
巴尔扎克不像梵高,是死后才成名的。他生前就已经声名大振,之所以还要保持如此高强度的创作,主要原因还是他太能花钱了。讽刺的是,巴尔扎克总是在小说中分享各种发财致富的妙方,但实际生活中,他的投资屡屡失败,直至债台高筑,留下一生都在四处躲债的声名;为了讨好情妇,他不惜花费重金,购置宝马香车大别墅——而动用的往往是出版商的预付稿酬。你看你看,超前消费是多么不健康的消费习惯,再能挣,也架不住提前花啊。
病重时,巴尔扎克对来探望的好基友,和他并称法国文坛现实主义“双子星”的雨果说自己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如愿完成《人间喜剧》。
这么说,是因为巴尔扎克曾经立志要写出一部艺术的历史:“完成一部描写19世纪法国的作品”,要把“作品联系起来,调整成为一篇完整的历史,其中每一章都是一部小说,每一部小说都描写一个时代”,“要以社会为舞台,让读者看到一幕幕惊心动魄的‘人间戏剧’”。为了这个志向,他耗费了大半生。遗憾的是,终究未能如愿完成——但是对广大读者来说,90多部小说构成的未完成的《人间喜剧》,已经是巴尔扎克这个“自己同时代人们的秘书”的伟大作家最大的文学遗产。当然,对一生都在还债的巴尔扎克来说,如果写完了,他就能获得50万法郎的稿费和几乎同等数额的版税。而有了这笔钱,他就能还清所有债务。
据说弥留之际,巴尔扎克曾拼命喊叫:“去请皮安训来呀,洛尔,我的好妹妹,去叫他来,我求求你!”皮安训是他作品中最著名的医生,曾经出现在《高老头》《外省的诗神》《禁治产》《幻灭》《妇女再研究》《贝姨》《驴皮记》等无数作品中。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仅医术高超,还拥有一颗慈悲善良的医者心。高老头在伏盖公寓贫病交加,帮他看病并料理后事的,就是当时还是个医学生的皮安训。
可是,皮安训医术再高超,他也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咖啡中毒心脏衰竭的巴尔扎克已经无人能救。
当初在病榻前雨果怎么回答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后来的葬礼上,面对成千上万名哀悼者,雨果说:“在最伟大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名列前茅者;在最优秀的人物中间,巴尔扎克是佼佼者之一。”
巴尔扎克的墓地是他生前就选好的,是“唯一可以让他躲避债权人,寻求最后安息的家园”。
他已安息一百多年,但他留给我们的作品,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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