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漂泊西班牙的中国球员：不惑之年追梦，而今因疫情陷入两难
记者 | 陈丁睿
编辑 | 石一瑛
半个月前，在西班牙首相桑切斯宣布“全国封城”的第一天，来到超市采购的高雷雷，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货架上、冰柜里、菜筐中，以往货源充足的物品，都被抢得空空荡荡了。
没法给家里增添更多的食材和物资，灵机一动的高雷雷倒没有空手而归。经过一番挑选，一款编号为61097的乐高拼装火车，被他放到了自己的购物框内。他打趣着说：“有了乐高就能省掉很多吃的了……”
彼时，高雷雷生活的西班牙小市镇——阿尔门德拉莱霍，只有一人感染了新冠病毒，而所属自治区的病例，也尚未过百。
1980年7月15日出生的高雷雷，曾经为中国足球留下了清晰的海外印记——他登上过欧洲联盟杯的舞台，还是中国足球历史上的自由转会第一人。
13年前，他告别了效力7年的北京国安，以零身价加盟了芬兰超级联赛的迈帕队。虽然过程波折不断、一度僵持不下，但这笔命途多舛的转会，还是开创了中国足球的历史先河。
自那之后，他漂泊辗转的海外生涯，便拉开序幕。
职业生涯16年，也曾在2011年退役，又在2016年复出，高雷雷的海外足迹已经遍布了新西兰、芬兰、美国和西班牙。
他是中国足球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海外经历要比国内生涯更加丰富的球员：他曾辗转9家海外俱乐部，亦在国内三家俱乐部踢过球。
说起自己在国外俱乐部的高光时刻——比如出战联盟杯、国王杯和拿到加泰罗尼亚杯的冠军，高雷雷的回忆依然清晰，对于自己异乡闯荡的生涯选择，他觉得心满意足。
不过，之于当下的中国足坛，高雷雷并不会像同样旅居西班牙的武磊一样，自带太多的光环和流量。几天前，这位前北京国安球员应邀出现在某门户网站的社区问答版块，但前后半个小时的时间，出现在留言区的评论仅有二三十条。
“高雷雷？有点陌生。”一位网友如是写道。
“陌生好！因为我没送过钱啊……”他还是这样心直口快。
早在2011年，高雷雷就在接受《法制晚报》的采访时如是爆料道：“我们进国家队可是要送钱的，我没入选也就很正常了。自那之后，我就对中国国家队彻底死了心。”
“业余、混乱、没有梦想”，在跟界面新闻聊起自己观望的中国足球时，高雷雷的感叹大抵如此。
在所剩不多的足球时光里，他应该不会再为任何一家中国俱乐部效力了。
与葡萄牙接壤的埃斯特雷马杜拉自治区，首府为梅里达，人口超过百万。在历史上，这里曾是很多探险家和征服者的故乡——瓦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欧洲人第一次从美洲看见太平洋；埃尔南·科尔特斯，征服阿兹特克帝国。
此外，华人数量不到千人的埃斯特雷马杜拉大区，也见证过前巴塞罗那主教练巴尔韦德、前NBA球星何塞·卡尔德隆等西班牙体坛名将们的成长。
今年2月，过往多次辗转于西班牙低级别联赛的高雷雷，以自由身签约了正在西乙联赛打拼的埃斯特雷马杜拉。
从科内利亚、胡梅利亚、庞弗雷迪纳到目前的新东家，即将在7月进入不惑之年的中国老将，来到了这个专属于冒险者的地方。
在得到埃斯特雷马杜拉的7号球衣前，高雷雷的最近一场正式比赛，已经是去年年末的事情了：2019年12月19日，西班牙国王杯第一轮，替补出场58分钟的他，为庞弗雷迪纳的加时赛艰辛过关贡献了力量。
一个月前，在经过了无缘名单和寻找球队的考验后，高雷雷很快以职业生涯第9次自由转会，延续了个人的足球生涯。
在代表俱乐部欢迎高雷雷的加盟时，埃斯特雷马杜拉的俱乐部主席曼努埃尔送上了赞美之词，对于高雷雷保持的技术水平和竞技状态，他感到十分惊讶。在他看来，前者绝对有能力在这个级别的西班牙足坛立足。
即便，能在不惑之年依然与年轻人同场竞技的西乙老将，着实不多了。
由于是赛季中途改换门庭，高雷雷所面对的挑战和困难，可想而知。除了要在每周五次的训练中尽快与队友融合，他还要付出更多的理疗时间，去跟岁月不饶人的现实缠斗。
念叨着每天都要遇到很多问题的高雷雷，这样告诉界面新闻：“说实话，我这一阵是经常能想到退役，可能一周得有三天吧，觉得要不然就算了，自己真是跑不动了。没办法啊，我的身体零件不过关了，每天都要经受着疼痛的折磨。”
用他的话说，对于看上去简单的90分钟训练课，身体机能大不如以前的老将们，却要拿出将近十个小时去完成各种各样的准备和善后工作。这样的身心煎熬，可不是一些活蹦乱跳的年轻人可以想象的。
高雷雷在埃斯特雷马杜拉有一位亚洲队友——来自日本的山口瑠伊，只有21岁。
高雷雷说：“不过，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还是会准时起床、吃早饭，并且按部就班地安排好所有事情。我会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俱乐部，做好牵拉、完成热身。然后在所有训练结束后再接受治疗，去迎接第二天的训练。”
是追求，也是习惯，高雷雷将这样年至不惑的追梦，视为比年轻时代更卓越的成就。
在背井离乡、远离亲朋的西班牙生涯中，高雷雷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围绕着训练和比赛展开的。
在热身、治疗、训练和比赛的循环之中，他的个人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这就是一名追梦不止的老将，不得不承受的孤独。
他的坚持其实得到了回报。
一个月前，在埃斯特雷马杜拉客场2-2战平韦斯卡的西乙联赛中，他在本赛季第一次进入了所属球队的联赛大名单。纵然没有登场亮相，但从看台到替补席的进步，无疑是一种向好的预兆。
但很不走运的是，因为伤病的突然来袭，他在最近一场的西乙联赛中，又面对了无法跻身参赛名单的结果。
“当你终于有机会出场比赛的时候，你却受伤了，这样的挫败感实在让人难以接受，”高雷雷告诉界面新闻：“这样的过程很辛苦、很累，可能任何人都没法感同身受。”
在从庞费雷迪纳来到埃斯特雷马杜拉时，高雷雷已经听说了国内爆发新冠肺炎疫情。在与新东家的通力合作下，他与俱乐部方面都向武汉献出了爱心。
当时，在与队友的日常聊天中，高雷雷也会经常被问道，关于武汉和中国的一些情况。只是当时谁也未曾想到，仅仅几周时间，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蔓延，就让这些球员的工作和生活完全脱轨。
截至目前，在卫生部公布的最新统计中，西班牙全国的确诊病例已经超过9万，而埃斯特雷马杜拉自治区的确诊病例，也达到了1628个。从看得见的英雄，到看不见的病毒，探险者之乡正经受着考验。
自从西甲、西乙联赛进入停摆期后，“已经不知道该吃什么”的高雷雷，像世界足坛的绝大多数球员一样，开启了偏重于身体和力量的单项训练——在系统训练无法进行的情况下，这样的个人项目，成了他们尽量维系竞技状态的基本手段。
此前一阵，除了玩乐高、做手工、打游戏和自己理发，依然处于养伤阶段的高雷雷，还一度开车离家，去接受过医生的治疗。
高雷雷说，埃斯特雷马杜拉俱乐部已经反对了球员的外出活动，“只要知道球员出门了，他们都挺慌的。”
目前，在欧洲俱乐部逐渐步入减薪模式时，埃斯特雷马杜拉方面还没有对于球员薪水的调整。
在年初的个人规划中，长期致力于慈善事业的高雷雷，本打算在2019-20赛季全部结束后，就收官自己的足球生涯。
但如今，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侵袭以及全球足坛的赛事停摆，他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西乙联赛就此完结，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这样的生涯句点。
积极治疗、保持状态，39岁的高雷雷，还是想跟残酷的时间战斗到最后一个回合。
几天前，高雷雷刚更新了自己的抖音账号：一张青涩的面孔，一次漂亮的破门。那个视频中的进球球员，身穿着北京国安的21号球衣。
那一年，是2002年，他2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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