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阅读的三重境界
■卫钰
我年少时一度痴迷武侠小说，连吃饭睡觉都会念念不忘，尽管课业繁重，却没有浇灭我对武侠的热情。
当时我的作文不是古龙式千回百转的短句，就是末尾一段悲天悯人又居高临下的感慨，一时兴起还模仿梁氏来一段顺口溜。熬夜做题被我想象成了大侠成长之路上的修炼，罚站挨批是英雄人物的磨难，我坚信只要努力坚持就能一战成名天下知。这就是武侠阅读的第一重境界——认同，它是兴奋剂，少年热血，恨不能明天就仗剑入江湖，遍赏天下花。在我想象中，大侠出门不乘车，御剑千山梦；吃饭不付账，千金散去还复来；江湖虽有凶险，但次次能转危为安；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弃剑江湖，处处随遇而安。但我读市场营销专业才发现问题，大侠钱从何来？
古龙《欢乐英雄》说的就是一帮没钱又没权的穷侠，守着富贵山庄却不知开发旅游经济，人没钱难过，大侠没钱还大得起来吗？大侠也要吃饭，大侠也要用钱，大侠照样要新陈代谢的，自此后，我从对大侠顶礼膜拜变成了吐槽大侠糟糕的人品和智商，这就是第二重境界——反思。古龙小说槽点最多，主角是一帮病人，楚香帅患鼻窦炎，失了嗅觉；傅红雪是老胃病，打架前先呕吐热身；李寻欢有肺结核，平时咳喘，出刀咯血；《欢乐英雄》的王动其实是王不动……对了，以上男主角无一例外都是重度酒精依赖症患者；女主角们不甘寂寞，有多重人格障碍如《九月鹰飞》中上官小仙，有的被仇恨逼成强迫症的《武林外史》中白飞飞，还有自恋恋成暴露狂如《小李飞刀》的林仙儿等等。梁羽生更不用说，他主角的灵魂都像是复制粘贴形成的，好人都是高大上三位一体空降圣人，头顶自带光环，坏人事无巨细都能坏得面面俱到。好容易等到《云海玉弓缘》的金世遗和厉胜男这一对非主流联袂登场，又被唐晓澜一掌拍死在天山上，一身邪魅的金世遗忽然变脸成敦厚长者二十年后回归正道满血复活。
自毕业后我武侠越看越少，除《昆仑》《沧海》外，很久没看到精品，于是感慨武侠已死，直到某次在图书馆读到《花落金戈》，历史背景宏大，把握准确故事情节精妙，文笔流畅优美令人荡气回肠，作者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是留学德国的机械专业研究生，我崇拜地五体投地的小说不过是她随便写来减压而已，真应了那句经典语录——我竭尽全力的极限还达不到别人的起点。接触网络后我才发现武侠早已柳暗花明，新生代作者中有的是清华计算机硕士，有的是古典文学博士，留学各国名校的牛人们比比皆是。各类作品也是不可胜数，有新古典主义武侠如小椴的《杯雪》，有悬疑推理类武侠如沧月的《曼珠沙华》，有史诗类武侠如孙晓的《英雄志》，有女子武侠如飘灯的《苏旷传奇》，有玄幻仙侠武侠如萧鼎的《诛仙》等等，那个本已日渐遥远的江湖分裂成无数个光怪陆离而又近在眼前的世界。
随着武侠作品的丰富，武侠外延也越来越广大，书中刀光剑影的江湖已经弥漫到影视作品和电脑游戏中，科技的发展让那个瑰丽的武侠世界似乎在指尖垂手可得，修炼、PK、屠龙、夺宝，一切的角色扮演都直指人心：所谓武侠，不仅是小说，不仅是影视和游戏，武侠照出真实的奋斗、选择、背叛、宽恕等种种世情；而江湖，不仅是那个刀光剑影的江湖，更是奋斗的职场，诡谲的商路、艰险的宦海，乃至于芸芸众生浮沉沦落的大千世界。
江湖永不老，代有才人出，而芸芸众生，皆各司其职。无论小说还是现实，没有谁真的做到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江湖梦，每人都肩负着一个江湖角色，江湖承载着我们毕生奋斗的目标和渴望，江湖从来不仅仅只为大侠而存在，每一个江湖都是由你我这样的普通人开创，江湖也属于每一个如我们一般渺小的众生。我想，这大概就是武侠阅读的第三重境界——因自知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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