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黎戈
初夏是个美好的季节，既没有炎夏的闷热，又无冬天的寒湿。瓜果纷纷上市，N同学的“红黄论”——担子上总是一个黄色水果搭一个红的。比如荔枝与芒果比肩，樱桃和枇杷斗艳，而黄瓤西瓜又对峙着红心的。春末野菜下市，而初夏的菜蔬也算缤纷，丝瓜碧绿，苋菜嫣红，荸荠煮排骨是平平教我的，风味不错。
初夏的密林里，阳光尚未肆虐，有时，我们会上山，看看小浆果们怎么度夏，或是在灵谷寺顶，看夏阳怎么把塔的影子拉得又尖又长。长裙短裤皆可，两双凉拖，处处如履平地。
初夏从端午开始，今年我琢磨着让皮皮体会下传统节日的仪式感，无奈四处寻不到香囊和小彩粽。说来也巧，正好有个杭州豆友写了个手制香包的配方。就去药店配来，我沉迷其中的那股子清苦的药味，应该是来自苍术。后来愈发借题发挥，又去茶叶店找了人家嫌碎贱卖的菊花和陈皮末，配了个日用香包，放在书橱和衣柜里，一是防虫，二是添香。夏日是气味特别热闹的季节。栀子五块钱四把，可以放一个星期。艾草一块钱两把，悬在门上，蚊虫不扰。小店门口的金银花，又妖娆起来，可以掐下煮着喝。
夏日说来喧嚣，入夜还有当街喝凉啤的醉汉，看世界杯的球迷，但是到了凌晨，凉风骤起，树叶簌簌响起，就觉得特别澄静。一遍遍地听老歌，往事像鲜花开遍原野。太阳一出，这些氤氲心思顿如晨露散。而且觉得不可思议。郑怡翻唱《海上花》的时候，说它是一条幽深的峡谷。而峡谷，白日里看，就是一股寻常的水。只有在心特别静穆的时候，才能觉出它的静流水深。
蚊香气味一起，微风吊扇轻旋，马上就有放假的错觉，少时暑假的轻松解脱感，遗毒太深了。蚊香也味道各异——除虫菊热辣，艾草清香，薄荷宜人，紫罗兰缠绵，今年特别爱用除虫草香型的，有天晚上琢磨了半天蚊香，古人是怎么驱蚊的？汪曾祺小说《岁寒三友》里有个造鞭炮兼做蚊香的，配方是芒硝锯末加鳝鱼骨。突然明白为什么周作人说蚊香熏蚊更熏人。夏日热毒上身，古人的所谓各式应季礼仪，其实无不为了实用目的，艾草香囊加各种中药，贴身佩戴，应该也有熏蚊的目的。
夏日还有我最喜欢的梅雨季节，冬衣洗晒完了，换季结束，雨季无事，正好可以休息一阵。前阵子看很滞涩，唯有打井瓷器几篇尚可读，有一篇甚好，是谈四时读书的。夏夜苦长，又奇热难挡，正应读清凉透气的俳句。我的四季读品是这样的：冬夜苦寒寂寥，万籁俱寂。人心容易沉淀，需要现世的体味，所以，于被窝里读旧俄小说，或十九世纪末的写实巨著。夏日一般读精神化的，篇幅短的，隐世出尘有清扬之气，一句话可以含在嘴里半天，反复咀嚼的。少时一本叫《呢喃小语》的港台美文选，各类植物志，《诗经》的各个析本，《空谷幽兰》之类的隐士考。就这么时间慢慢地过去，睡意渐渐生起,“夏日苦短，犹如竹节，竹节细密，顷刻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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