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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大立人的“天问”

成都日报 2021-12-03 04:15 大字

苏宁 文/图

观察青铜面具、青铜像、青铜大立人像的五官布局,变形的双目、立耳、阔嘴,大多呈几何形,眼部造型大多指向天空。当这些面目相似的脸部集中在一起,我们看到一种似乎“天问”般的茫然神色: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向何处去?

三星堆文化的美隐含在宗教与神话的古史系统之中,可以在巫术与神话中溯其渊源。如果把神话看作人类的启示录,三星堆文化正是这部启示录的图像化。三星堆二号祭祀坑出土的大型青铜立人像,通高260.8厘米,两手弯曲呈抱握状,作为三星堆代表性器物,在同时段的考古遗存中是非常独特的一例。青铜大立人像代表的是谁呢?

它是蜀王柏灌?

青铜大立人出土时从腰部断为两截,有明显被砸痕迹。身躯细长而挺拔,面部五官同样具有方颐、直眉大眼、阔口等特征,有考古学家将其界定为蜀王柏灌。“铜立人的外套上衣绘有四只大鸟纹,其形象与金手杖上的纹饰类似……这件交领左衽短袖外套,或可称为柏灌服,穿着此服者就是蜀王柏灌本尊。”青铜大立人用于祭祀,说明鱼凫与柏灌两代具有继承关系。立人身体造型、身体上的鸟及多种动物、花纹图案纹饰环绕于挺立的姿态之中,呼应着全身的节奏,符合宗白华先生所言,中国艺术“自有它独特的宇宙观点与生命情调,一贯相承”。在我看来,这样一尊具有罕见气质的大型铜像,将其归为某一古蜀王是不够的,在它的背后一定代表着一个神妙莫测的世界。

三星堆时期,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是原始宗教思想,青铜大立人呈现出神性的直观性。从其设计理念来看,应是一尊通天神灵,通体夔龙的尊贵纹饰,双手环抱的圆状物体,可以设想为太阳器之类的通天神器。在这样的器物中传递出的信息,不可能指代现实中的人,哪怕贵为王者。它身上神性物质太多了,甚至头上戴的顶冠,也是类似眼睛一类的神物。

再从形态和功能上看,三星堆青铜面具、铜像几乎都属于人神不分、人兽不分的范式,其抽象性指向了人神同体、人兽同形的特殊符号。三星堆文物显然留有石器时代的原始特征,它是为宗教目的而作,并非为审美目的而作。但是,由于艺术本身便起源于为情感创造符号形式的活动,宗教亦需投入情感创造,赋予造型理念,只有靠情感内趋力的构造活动,才能发现宗教的力量。在这一点宗教与艺术同一。三星堆大立人像堪称古蜀人艺术想象所能达到的完满形态,也是人的宗教信仰所能产生的虔敬情感载体。

它代表巫师祭天?

三星堆既有代表王权的金杖,也有代表神权的青铜大立人。据史料记载,殷商时代或更早时期的祭祀礼仪、祭祀制度、祭祀器物,往往来源于从远古社会流传下来的对天命的恐惧与敬畏。巴蜀历史上的巫师有耆老、鬼主、樊绰、奚婆等。在原始宗教早期,图腾崇拜和鬼神崇拜盛行,各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名号。原始社会中期以前,祭祀都以氏族、部落为单位进行,祭师实际上是由氏族、部落酋长担任。原始社会中晚期,酋长和巫师合一的基础上产生了政教合一的制度,巫师借通神而施行政治统治、“假鬼神”以使部落为之屈服。三星堆文物所呈现的巫术信息,属于这一时期的遗存。巫师沟通人神,通过其主持的祭祀,将人们对自然灾害、战争等不可控制因素的畏惧转化为对神秘事物的崇拜。

从三星堆文物中可看出对祭天的重视,无论是玉器中的玉琮、玉环、玉璧,还是青铜器中的太阳轮等,都有明显的祭天信息。天是什么?从对《诗经》《尚书》《左传》《国语》,以至殷墟卜辞的研究,可看出先民信奉的“天”,并非自然之天和规律法则之天,而是有自由意志的神,是万物的本源。它是造物之天、化生万物,是人祈福求德的神性依据,是没有人格化的人格神。三星堆文物呈现的巫术活动所祭之天,就是这样的神性之天。古代中国人把人世的一切都说成是天命所定。人与天的关系在于“制天命而用之”,大立人应该具有这样的作用。神、巫、人三位一体的巫师使自己成为“天”的代言人时,正是三星堆祭器神秘力量的来源。

青铜大立人既有体现在器物上的客观的符号特征,又有飞升上天的境界。它与祖先神接通,借助图腾符号投射到器物之上,正如恩格斯所说:“自然力的人格化,产生了最初的神。”神的人格化导致了神的人形化,“最初的神”即是具有人形化的神,大立人及三星堆铜像、面具等构成的神像体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产生的。人们从它身上能返观自身,又能观照到远古神灵的影子。

它是具有人形的神灵

古人有用塑像祭天、祭祖的习俗,《史记》称之为“祭天金人”。三星堆的大小青铜人像、神坛上的立人像,都与“祭天金人”有一脉相承的联系。

为什么要用“金人”或者铜像来再造偶像?因为神是超实体的存在,是一种无形的观念。但是祭天也好、祭祖也好,人是以自身的视角看问题,终极目的是人本身。因此,需要有一个能看到超实体的存在物体来代替它或者说象征它。这个物体具有人的性质和特征,三星堆青铜大立人虽呆板直立,却有韵律之美,衣褶流畅有连环直线和波曲纹。古蜀先民想到要有一种“金人”来代替神灵,以完成现实中的顶礼膜拜。它不仅是对祖先与天地神灵的一种象征,也不仅只是人神沟通的中介,相反它自身就被人们赋予生命。青铜大立人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节都被赋予了最高贵的生命特征。

立人像完全是一个具体的、活的、有高贵身份的人。他在干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是真实的、具有物质性的形象。他既具有人性,又具有神性,既是按神的形象体现,又按人的形象造出,体现出永恒、宽广、威严与神秘的特质。神像的头冠、身形、脚踝、眉毛、眼睛及五官、甚至服饰,也有了象征含义,其回纹、虫纹、兽面纹,都具有了各自的意味。

像青铜大立人这样集天地崇拜、祖先崇拜和神灵崇拜为一身的偶像,不仅有宗教含义,还有深刻的美学含义。铜像在线条、造型、色彩、构图等形式感的运用中,创造出独立的审美语汇。尽管当时艺术被当作一种技巧性的宗教行为,但当人们在这些创造物前顶礼膜拜或驱鬼祭祀时,无疑会获得一种精神和心理的不同体验,工匠们在创造物中表现了自我的率性、虔敬,形象的审美性质和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从视觉效果看,三星堆文物有一种简化的特征。一、二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神像、人面具、兽面具大多为宽脸、纵目、夸张的几何图形。三星堆的艺术形式可以称之为几何的、装饰的、形式主义的、风格化的、图解的、符号的。从结构上看,它是一种与自然脱离的创作。一种说法是,这种与自然的脱离,是由于神的力量过于强大,使人对自身的生命价值产生怀疑并对周围事物缺乏兴趣,但研究三星堆青铜器的纹饰,我们便会否认这种看法。从纹饰上看,三星堆青铜器与商周青铜器明显相似,其装饰花纹以自然界动物纹样为主要特征。考古学家俞伟超先生认为,古代青铜器(包括玉器)上的纹饰基本是神或与神的活动有关的图像,不单纯是一种装饰。三星堆复杂丰富的动物纹饰含义诡秘。这就说明,古蜀先民及创制器物的工匠观察事物极为细致敏锐,对于源于神话传说及图腾崇拜的种种意象有准确的记忆,对于自然现象的模仿再造能力在某些方面是超越时代的。在这个过程中,尚美的愿望逐渐加强,经过一代代的心理修正和对形式感的认知强化,创造出对称、威严、尖锐、对抗等具有巴蜀地域特征的美的造型特征。

从大立人可以看出,古蜀先民已创造出体积感和深度感很强的形象,已较为熟练地运用雕塑语言、青铜材料,甚至能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面部表情和动作姿态。但是其创作手法却抛弃了令人愉快的感性形象因素,人世间的生活隐去了,代之以神话事件和神话人物的表现,现实生活只是通往神界的预备阶段,因此人要仙化成鸟,通往天间。写实的人像大多为跪坐的奴隶,或持璋祭拜的神的奴仆。铜像和面具并非用来赞扬身体美的重要性,而是一种精神的象征。铜像虽具有人形,但仅是形式上的相似,比例上的大体相近和对称。究其实质,它是具有人形的神灵。

当先民在制作这种神像时,一定是处于某种特殊的精神状态。他使用最原始的语汇,最虔诚的宗教感情,与其说是一种创作活动,不如说是宗教仪式。也许大立人的秘密已同它的身世一道被深埋于地下,我们永远无从知道,但通过铜像的制作艺术,遥远的过去显现于眼前。

(作者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艺所资深研究员、神话研究院副院长、四川省美学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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