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心翼翼，藏在岁月的裂隙中
□钱欢青
自然意义上的岁月不会有裂隙，时光对每一个人都如此公平地奔涌向前。情感意义上的岁月才有裂隙，在每一个个体生命的情感岁月中，裂隙勾连着伤口，伤口勾连着伤痛，伤痛绵延不绝，埋伏在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漫长岁月中。我们小心翼翼，藏在岁月的裂隙中，假装一切都已经随风而逝。
由七篇小说组成的葛亮新书《问米》，总让人看到这两条岁月之河，表面上是细密庸常的日常生活，仿佛水波不兴的河面，内里却总是隐藏着激烈的情感风暴，恍若平静河面下的激流漩涡。《问米》中的每篇小说的笔触总是从最普通甚至庸常的日常生活入手，点点滴滴，日常生活眼看密不透风了，但总让人觉得有点异样，直到谜底揭开，直到那个藏在岁月裂隙中的隐秘在黑暗深处透出一点光来，才让人恍然，才石破天惊。原来那让你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的日常，果然有点异常——在一个人的情感和生活中，假装没有伤口和的确没有伤口，肯定不同。
葛亮的妙处，也正在于，他能在编织绵密日常生活之时，掺入一两根异常的丝线，这些丝线其实勾连着深渊，是深渊荡漾起来的风吹草动。比如与书同名的第一篇小说《问米》，日常是“我”跟着一个老板到越南拍“问米”，于是认识了通灵师阿让，一切都很正常，通灵师的生活和“工作”也足够吸引人，不过某一天“我”却撞见了阿让在台上演越剧《追鱼》，感情极为投入。越剧就是这样一条让人略觉异样的丝线，图穷匕见，这丝线果然牵连着一段伤心故事——刚从戏校毕业进了越剧团的阿让，喜欢上了团里的当红花旦，她却和有妇之夫的团长私会，阿让告密，事发，她奔他乡，得恶疾，阿让陪她到越南治病。即便生活落魄难以回乡，阿让依然带着她，虽然她已经在一具棺木里。
这是《问米》这部书中所有七篇小说的叙述模
式：在日常里露出丝缕异常的端倪，然后突然给你石破天惊的一瞥。不过就《问米》这一篇的故事而言，这来自岁月裂隙中的“石破天惊”，散见于各种言情小说，所以总让人觉得有点俗套。最让我觉得有“识破天惊”效果的是《罐子》。南方一个偏僻小镇上开一家小杂货店的中年男人，隐藏着一个曾经进过监狱的秘密，但重点不在他，而在投奔而来的一个少年。少年抱着一个罐子，用罐子熬了一锅老汤，少年勤快手艺好，馄饨飘香引来很多食客。最后的最后，少年要离开，请镇上食客吃饭，老卤成冻分而食之，“八个老家伙，死了六个”，另两个到医院抢救——他们中了老卤的毒。活下来的“阿友伯”记得这只罐子，他艰难地说出了两个字“报应”，他说，“这个罐子里装着一个女人”。女人的故事发生在知青下乡之时，故事惨绝人寰。
同样把“岁月的裂隙”放在知青下乡背景中的，是《竹奴》一篇，与《罐子》中惊心动魄的复仇不同，《竹奴》是惊心动魄的善良，是漫长苦难中绵延不绝的真爱。虽然《竹奴》中知青抛弃乡村女友的故事也很常见，穿透怨恨的绵延不绝的真爱也恍若人性的乌托邦，但作者将所有这些都融化在最 最日常的生活细节中，确乎在小心翼翼中呈现了令人惊心动魄的心灵图景。
其实很喜欢集子中的那篇《不见》，一个在图书馆上班的大龄剩女，小心翼翼地想要爱上一个看起来很落魄但喜欢音乐的离婚单身男人，小心翼翼地想要过一个烟火人家的生活，但生活竟然回报给她如此狰狞的面目。
《不见》的女主角叫杜雨洁，我为她心疼不已，我为像她一样千千万善良、温和，如此小心翼翼想要一份安稳生活不得却被辱的所有人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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